“只是我疼得睡不着觉,同姐姐说会儿话,兴许还能好些。”
杏书暗叹一声,重新拿起烛台边的绣花绷子,又不禁蹙眉询问:“怎会这般难受?你从前当差时挨过冻?”
“从前本来好端端的,每回入月也只是隐隐腰酸,次日便跟没事儿人似的。可自打去岁冬月起,便新添了这毛病。”尚盈盈蜷回被子里,模模糊糊地说起往事。
杏书搓线的手一顿,反应过来后,更加觉得不值当:“你也是忒实诚,家里还有娘亲和小妹等着团聚呢,又何必对潘太嫔掏心掏肺的?当日你去太医院的路上,幸亏没被巡夜侍卫逮住,否则非得人头落地不可。”
虽说玉芙命大没死,但冒夜闯进冰天雪地里,还不是落下了病根?如今潘太嫔听旨殉葬,到底没保住性命,敢情全是白忙活。
兴许是实在难以入眠,敞开话匣子才好打发长夜,尚盈盈忽地笑了一声:
“姐姐您也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忠心耿耿?我并不全是想救她,而是为了我自己。”
“当初潘太嫔久不得圣宠,便将主意打到身边宫女头上,想用我去讨好先帝爷。”
瞥见杏书惊讶的神情,尚盈盈目光随着思绪一同飘远,拢着衾被缓缓道来:
“我当时满心想着,倘若真踏进后宫这趟浑水里,小命儿总归是要交代的。不如抓住潘太嫔生病的机会,让她觉得我当个奴才更有用,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所幸潘太嫔尚存半分善念,”尚盈盈合起眼眸,徐徐道,“她感念我‘一片忠心’,终究没献我出去邀宠。”
即便早知结果,杏书还是禁不住悬心,听到此处,才自胸中呼出一口气来,压低嗓子说:
“亏得你机灵,又敢豁出去搏一把,不然这辈子可就真毁了。”
谁能料到,其后短短半年的工夫,先帝爷便因一场重病,溘然长逝。尚盈盈差点便如潘太嫔一样,成了压在皇陵下的孤魂野鬼。
话到此处,杏书便将针插回绣布里,对灯感慨:“这宫里说白了,也就那几位沾‘皇’字儿的是正经主子,其余的管你是什么妃啊嫔啊,素日里光鲜不光鲜?只要打定主意拿你去殉葬,还不都是一句吩咐的事儿。”
前朝后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在储君人选上站错队、押错宝了,便是大罗金仙在世,那也难救。
“你知道我的旧主熙嫔吧?当初她在先帝爷身边时,
春鈤
别提有多风光。”
杏书拔下簪子,拨了拨灯芯,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烛火间跳动:
“可她到底没个一儿半女傍身,旨意下来说殉就殉了,身后连个替她嚎丧的都没有。说句不大妥帖的,那枣儿掉进肚子里,好歹还能听个响呢。”
尚盈盈静静听罢,也跟着轻叹一声。潘氏是位分低,人又倒霉,抽中了黑头死签儿。熙太嫔却是上头铁了心不想让她活,那才是真没法子。
忽然间回过味儿来,杏书心头一蹦,赶忙摆手道:
“是我说得深了,你别吃心。”
“咱们万岁爷不同,怹才将将二十六,后宫里头嫔妃也少。”
杏书掰着指头,数起当今圣上的好处:
“你趁着机会多留主子几回,慢慢往上熬资历。哪怕日后不得宠了,也能做个有头有脸的嫔主儿。这么算来,一准儿错不了。”
尚盈盈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小腹,听过半晌后,却不知是突然疼了还是怎地,脸色无端变换好几个来回。
“姐姐别拿我打趣了,万岁爷对我没那个意思。”尚盈盈哭笑不得地解释,两条眉毛都快挤去一处。
杏书哼笑两声,拨开针线笸箩上的杂线,露出一张明黄耀目的锦帕:
“还打量着骗我呢。既没那个意思,这罕物儿又是打哪来的?万岁爷如此乐善好施,怎么不将帕子也借我使使?”
“那日是事出有因……好姐姐,这帕子都洗净了。您明儿个夹带在龙袍里,替我悄悄还回去便是。”
杏书是御前管针线的,这些七零八碎的小物事,经她之手准没错儿。
何况皇帝只是不喜宫女脏兮兮的,这才随手扔下帕子,叫她蹭干净薄荷油而已。
“姐姐您别不信,万岁爷现在瞧我,那真是一万个不顺眼。”
提起这个,尚盈盈可是攒了满肚子的话,能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停:
“我平日过去奉茶,浑像是耗子见猫,十回里有八回都要挨调理,剩下两次是主子没空搭理我。眼下我只盼着能把酌兰教出来,赶紧让她进殿伺候,省得主子看见我就来气……”
杏书越听越离谱,赶忙纠正她:“我劝你可别打这种馊主意。当心万岁爷发觉你故意躲着,到时又要下狠治你。”
“你若当真不讨主子欢心,怹还能容忍你继续在眼前晃?早把你打发去别处了。”
杏书倾身越过矮炕,点了点这迷糊蛋的脑门儿:
“这里可是乾明宫,多少人削尖脑袋等着往里钻呢,还能缺奴才不成?”
“那句老话儿怎么说来着?爱之深责之切嘛。”杏书挤了挤眼睛。
尚盈盈抬手捂着额头,缩进被子躲起来,心道这能对吗?她可从没伺候过这么难相与的主子。
“不过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将尚盈盈从被里扒拉出来,杏书小声问她:
“别怪我好奇多嘴,你到底是怎么惹着那位爷了?”
“兴许是……当初就没开个好头,头回进殿就惹怹生气了。”
尚盈盈闷闷回答,又不禁疑惑:
“姐姐您说,咱在主子们眼里,不就是个物件儿吗?怎么会娘娘们都能使得趁手,偏落到万岁爷手里,就哪哪儿都不称心?”
自打熬过进宫后的第一年,尚盈盈便再没觉着这么挫败。仿佛使尽浑身解数,都不能叫主子全然满意,甚至连个笑脸都欠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