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救下长公主之后呢,师父打算如何做?”

仲玉冰冷如刀的眼神忽然柔软下来,他侧眸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观星台,任清风将上面幡旗吹动。

“她若愿意留下,我自会尽全力照顾好她。若是她不愿,也只好放任离开,此生不再叨扰,只愿她平安。”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群铁甲配刀的侍卫匆匆朝占星阁而来,仲玉甩开严若林的手,转身从另一边快步离去。青鸾再想追上去已是来不及,面前黄沙骤然漫卷开来,画面再一转,她的面前已经是一片荒漠。

她又回到了前世自己死去的那片荒原。

夜幕降至,即使身在梦中,刺骨的寒冷亦将少女包围,她看着不远处一队人马疾驰在风沙之中,为首的郎君看上去焦躁不安,揽住缰绳策马狂奔的同时不停地朝四周看,好似在寻找什么。

越过风沙,她看着仲玉从远处不断靠近,眼神倏然停在她身后某个地方后,发了疯似的策马扬鞭,奔至近前。待众侍卫手持火把靠近,才将跪在地上的仲玉和他面前已经被风沙盖住手掌的青鸾照亮。

阿洛翻身下马,颤巍巍在青鸾身侧跪下,手探过少女脖颈片刻后,声音颤抖着向面前失魂落魄的郎君缓缓道:“大人,殿下……殿下已经去了。”

收住双翅站在仲玉身后,青鸾在梦中再一次见证了自己的死。只不过相比之前真切的感受到死亡的孤独,这一次,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闭上双眼之前隐约间看到的仲玉面孔其实并非虚影。

他真的到了荒原,见到了自己的尸体。

视线逐渐飘远,好似有一双手从身后将青鸾拉走,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出一丝声响。远远的瞧着那一簇火光突然朝四周散开,不知发生何事,等她还想再看时,眼前已经是一团黑雾。

深谷的天明来得比山上晚些,青鸾在榻上睁开双眼,只觉日光清透,洒在身上有种不似于秋日的暖煦。略转过身去看向身侧,仲玉还在酣然熟睡。面前郎君眉目疏朗,面若冠玉,全然没有一丝梦中的颓败枯槁之意。她不禁伸手抚摸上仲玉鬓若刀裁的脸颊,脑海中浮现出梦中飘落在地的那一页信笺。

那是前世的真相,是在仲玉出的那则将她打上天煞孤星称号,送上和亲之路之前,原本真正应该出现在天下人眼中的卦签:

妖星扫太微,大袁祸将至,长公主青鸾被凶星饲身,实为天煞孤星之所在,鲜慈寡义,恐生妖孽祸害之心,须于太阳之日处以极刑,方得天下万宁,百姓万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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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落入山谷, 只是意外。

所以对于青鸾和仲玉的突然到访,除非窥镜山人真的是神仙,否则他绝不可能提前预知自己的到来, 并且在那之前,将自己与仲玉的生平调查清楚, 引她梦中解惑。

再者, 前世青鸾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 除她以外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其他逃脱的人最多只是知道她大概率身葬荒原,绝不会知道她在闭上双眼之前看到了仲玉的脸。

所以这个梦,应该是可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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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传来仲玉肌肤温热的触感,青鸾忍不住热泪盈眶。

原来他是想救她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要害她,要将一个王朝的落败都归咎在她一个女人的身上, 而是不惜自毁前途, 放弃做官的机会, 抛弃亲人, 也要修改卦签, 企图将她救出牢笼。她的死,只是意外。

或许是前世福气不够罢。又怎么能怪他?自己的生死分明与他毫不相干。

可是如此说来, 他又为何要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来救自己呢?仅仅只是因为看不过去吗?那原本要将她处以极刑的卦签又是谁出的?与占星阁并驾齐驱,在王朝享有预言与测算一席之地的只剩太史局。可她不记得太史局都有哪些人任职, 又有谁非要杀她不可呢?

思绪反复之间, 身侧郎君睁眼,看她眼中含泪以为是自己昨日折腾太过, 害她一觉睡醒委屈起来, 心里犯怵,抬手想将她眼角泪水拭去。轻轻柔柔的动作将少女神志唤回, 四目相对,她内心复杂难言,只觉泪水更多,扑簌簌止不住往下滴落。仲玉慌了神,赶紧半撑起身子,用后背挡住阳光,抓起青鸾的手朝自己脸上打去。

“莫哭,打臣几下可能解气?”

莫名的一句,青鸾没能听懂,顺着仲玉略带愧疚的眼神朝地上看去,琥珀色手串还落在地上,地上印出些许水渍干涸的印记,引少女羞红了脸。

将手抽回,青鸾别过脸去,心里郁结稍稍疏解。

“没生气了,只是那串子……褚修若是喜欢,也要少用。”

少用?

仲玉翻身将她搂在怀里,感受着身上的压力,满心皆是欢喜。

“臣再寻摸一串更好的,到时候姩姩想用,随时取下来。”

“谁想用了?”不过……确实很好用。

“那串子绞在你……你身上,不会疼吗?”

“不会。”

脸埋在他胸膛,青鸾决心将昨日牢牢记在心里。从山崖上他义无反顾舍身相救,到深夜彻骨的缠绵,最后再是前世的真相。

短短一夜,如梦似幻。

伏在仲玉身上不久,青鸾又瞌睡起来,仲玉见她眼皮耷拉着,侧过身将她放置在床上盖好被子,轻吻少女额头。

“再睡会儿。”

**

这一觉睡醒,难得秋日艳阳,暖和的日光洒满床榻。青鸾起身时,洒落一地的衣衫已经叠整齐放在她床头,还是他的那一身衣裳,宽大暖和。

地上手串不见踪影,估计是被他拿出去扔掉。

青鸾推开门,一阵烤鱼的香气飘来,木芙蓉花树下桌椅板凳、美酒好菜,已经备齐。

窥镜见她出来,笑得看不见眼睛。

“小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不远处,仲玉还光着上半身在河里抓鱼,斗雀抱着竹篓在旁边蹲着。青鸾赶紧走到窥镜身边,遮遮掩掩问他:“山人你到底是何来路,怎么真能让我梦到前世没能看见的场景?”

窥镜胖乎乎的脸上面露不悦,微微抿唇反驳道:“山人不灵吧,小娘子要说我故弄玄虚;山人灵验了,小娘子又问我是何来路。女人当真是不好伺候。”

“我没有这个意思!”青鸾凑近,迫切的想要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好奇,山人若是妖怪,我怎么看你也没有尾巴或者鱼鳞片一类妖物的特征;要说鬼怪,你站在阳光之下又悠然自得;但要说人,你能做到褚修和他徒弟都做不到的事,绝非普通人。”青鸾摸着下巴,仔细琢磨起他的名字来:“窥镜……山人的名字就是谜底吗?”

最后这一句,听着像是夸赞,窥镜拈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