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外门,重?刑犯都关押在里面?,还得走一段路。”
说话的并非鹤公公,而?是那名?脸生的年轻太监,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内侍袍,腰身却不似奴才老是弯着,修长玉立,将旁人衬得愈发?佝偻。
此人便是易容成太监的商君年,他进宫多?有不便,又恐陆延遇上什么麻烦,迫不得才乔装打扮。
商君年语罢率先在前方?引路,回廊弯弯曲曲,错综复杂,他倒像走过无数次似的。途中遇到过三队戴着鬼面?盔甲的巡逻侍卫,他们瞧见陆延的脸和腰牌都微微一怔,随即抬手放行了,一字也不曾问,安静得像哑巴。
商君年回头看?了陆延一眼,他声音低沉,因为刻意压着,并没有引起太多?回音:“你的脸倒是好使,据说此处除了帝君和他亲颁的手谕,无任何人可以轻易进出。”
他们过来本也是为了碰碰运气,倘若被拦,再去求帝君的手谕也不迟,没想到这么顺利。
陆延扫了眼四周,只?见角落堆着数不清的坛子,约摸半人多?高,全?是阉成的人彘,防腐的石灰味飘散在空气中,愈发?显得那些被剜了双眼又割了舌头的头颅鬼魅般可怖。
他们喉间发?出呜咽的痛苦声,似泣似怒,尖细凄厉,在刑狱中回荡不休,让人仿佛置身鬼蜮。
陆延摸了摸自己的脸:“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平常只?怕也没有谁愿意过来,你到是熟,比鹤公公还认得路。”
商君年淡淡嗯了一声:“可能我记性好。”
他语罢继续朝前走,陆延却还站在原地琢磨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知不觉拉开了一小?段距离,鹤公公见状微微躬身,忍不住提醒道:
“殿下,商国相就是在这里被帝君命人穿了琵琶骨的。”
#蠢滴哟,他个老光棍都看?不下去了#
陆延闻言一惊,连忙快步跟了上去,却见商君年停在了其中一间牢房前,最里面?的木架上捆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被鞭子抽得伤痕累累,但好在并没有其他不可逆的损伤
例如挖眼,割舌,剔手筋。
刑狱有个规矩,擅奇淫技巧者?,不可毁其双手。天?玑宫是靠手艺吃饭的,不到万不得已,刑狱不会毁了他们吃饭的家伙,否则将来万一帝君想要招揽,岂不是招了一群废人,故而?这些时日只?是皮肉鞭打,最多?算开胃小?菜。
但只?看?被吊着的那名?老者?已经?气息奄奄,鞭打也够受的。
商君年垂下眼眸,故意冷声斥了一句:“大胆,看?见风陵王殿下还不行礼?!”
满宫上下就没有不认识陆延的奴才,那名?正?在施刑的侍卫闻声立刻丢掉鞭子,匆匆赶来行礼:“末将见过风陵王殿下,不知王爷因何来此,这里血气太重?,只?怕冲撞了王爷。”
陆延是知道天?玑宫另外一半人并未参与刺杀的,他见里面?那名?老者?被打得气息奄奄,无意识皱了皱眉:“里面?关着的人是谁?他一大把年纪,也值得你们如此用刑?”
侍卫迟疑了一瞬:“回王爷,此人名?叫班鬼,乃天?玑宫第十九任宫主,前段时日想杀您的那批刺客便来自于?天?玑宫,故而?帝君命我们严刑拷问其余同党的下落。”
陆延心不在焉:“班鬼?这名?字倒也有意思。”
侍卫解释道:“天?玑宫上任宫主共有四名?嫡传弟子,班鬼、厉斧、邢神、单工,合起来有‘鬼斧神工’之意,此人擅机关术,倒也担得起这个名?字,可惜猪油蒙森*晚*整*理心,卷入刺杀之事。”
其实陆延的心思根本不在这群人身上,目光总是控制不住看?向身旁的商君年,他想起鹤公公刚才说的话,帝君命人穿了商君年的琵琶骨,心中忽然沉了沉。
他从前隐约听闻这件事,但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他下意识忽略了,但随着相处时日渐深,他渐渐有些在意商君年的想法。
对方?是否恨帝君?
恨帝君的同时是否也恨着自己?
只?不过迫于?现状,所以暂时屈服。
可陆延又实在没有立场请他原谅,一边是父亲,一边是中意的人,手心手背都难割舍。
直到一道清亮的童声忽然在地牢里脆生生响起,打破了他的沉思:“我爷爷才没有杀人!”
陆延慢半拍回神:“谁在说话?”
旁边的牢房里关着天?玑宫残余弟子,拥挤在一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刚才说话的便是一名?梳着双髻的小?女童,只?不过她刚刚开口说话,就被身后一名?少年慌张捂住了嘴,只?剩一双葡萄似的黑眼睛露在外面?。
眼见陆延看?过来,牢房里的人明显有些慌张,那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连忙开口:“幼妹无状,请贵人息怒。”
陆延倒是语气温和:“她又没说什么,本王何必生气。”
他语罢蹲在牢门前,对那小?姑娘招了招手:“小?丫头,你过来。”
那小?姑娘回头怯怯看?了眼兄长,这才一步一步挪到牢门边:“你叫我做什么?”
陆延饶有耐心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姑娘年纪不大,胆子倒是大,她闻言低头揪着衣角,身上的袄子还缝着补丁,委委屈屈道:“我爷爷没杀人,我们一直住在山里,平常除了下山卖货,整个冬天?都没出过姑胥洲,又怎么会去杀你呢。”
陆延来了兴趣:“卖货?卖什么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姑娘抠着衣角道:“风车,玩具,打猎用的箭,爷爷说卖了货就给?我买新衣裳。”
鹤公公在陆延耳边小?声解释道:“王爷,这些江湖门派大多?贫困,天?玑宫也是因此分裂,那群刺客不愿留在山中过清贫日子,便投了姑胥王,只?剩下这堆老弱病残在山里,平常做些手艺活为生,穷着呢。”
陆延心想原来如此,他与姑胥王之间相斗,倒是不小?心牵连了这些无辜人,缓和语气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后退了一小?步,单纯的眼睛满是防备:“我才不告诉你,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打我爷爷。”
一旁气息奄奄的班鬼生怕孙女惹怒陆延,艰难抬起鬓发?苍苍的头,哑声吐出了一句话:“阿乔,快回去……不许胡说……”
阿乔抿了抿唇,似乎想哭,但又忍住了。
陆延心中叹了口气,面?上笑了笑:“小?姑娘,你若告诉我你的名?字,说不定我可以把你们都放出来呢?”
他此言一出,众人俱惊,其中一名?清秀妇人忽然跪地痛哭,抱着阿乔将她强行按跪,隔着牢门给?陆延磕头:“贵人!求贵人大发?慈悲!我们这些大人不要紧,同门师弟不争气做了糊涂事,连累了满宫上下,可稚子无辜!”
那妇人哭得泣不成声,重?重?磕了好几下,额头已然见血:“只?求贵人开恩,将阿乔放出去,她年岁还小?,什么都不懂,求贵人给?条活路吧!”
她身后的其余人也跟着纷纷跪地,场面?好不凄凉。
刚才行刑的侍卫见状呵斥道:“放肆!你们当刑狱是什么地方?,磕头就能没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