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明白的,又再奢望什么呢?

岑书金盆中拧了一把温热湿帕,捧到赵锦宁面前,她迟迟没接,岑书抬眼一瞧,就见靠着倚枕的公主神情凝滞,脸色不大好看,轻声提醒道:“殿下……”

“嗯……”赵锦宁沉吟着接过湿帕,覆在面上匀了匀,又递回到岑书手中,正色吩咐道:“往后留神,别教鹣鲽进内室,我不喜欢生人……”顿了顿,又说:“随我来禾兴那个丫头,叫颂茴,让她跟着你,你费心好好调教调教。”

岑书闻听“颂茴”二字一怔,想起往昔在宁清宫与颂茴共侍公主的日子不由唏嘘,再一寻思,公主仁慈善良又念旧,定是想到颂茴伤心才面色不愉,于是再三保证:“奴婢谨记,定会好好教导颂茴,殿下放心。”

赵锦宁稍稍绽出个微笑:“我小睡一会儿,你到库房选些补品并金银器物备三份礼,只管捡名贵好看的拿,切莫小气。”

岑书道是,弯腰上前为她脱了云纹黄锦绣鞋,盖好丝被,又往雕漆梅花几上的汝窑蓝釉莲蓬镂空熏炉里投了安息香饼儿焚上才悄悄退出暖阁。

连月来赶路辛苦,赵锦宁合上眼,不觉朦胧睡去。

寒天日短,岑书备好礼品,再到膳房查阅晚膳菜品,等回到内院天色已暗,行至上房,廊下小太监正蹑手蹑脚地点灯,瞧见她走近,忙殷勤问好,低声道:“姑姑辛苦,方才万司正过来请安,姑姑不在,我们也不敢进阁内惊扰殿下,只告诉司正稍后再来。”

岑书瞥向暖阁窗户,见并未掌灯,“殿下还未醒?”

小太监打起锦缎棉帘,回道:“没听见殿下唤人,想是没醒。”

岑书进到屋内,抬眼望了望挂在北墙的西洋自鸣钟,时辰不早,唯恐公主夜间走困,欲去唤醒,端起一盏青花缠枝花卉八方烛台,还没迈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还没醒呢?”

这句话音声儿不大,岑书却被唬了一跳,手一抖,烛火摇摇直晃,险些燎着眉毛,她瑟缩了下脖子,僵巴巴地回头一顾,只见驸马凛凛立在几步之外,俊逸脸庞全无半点笑模样,冷森森的,她不禁吞吞喉咙,暗暗思衬驸马何时进门的?怎么都没听见脚步响?

李偃见她傻里傻气不知道回话,眉峰微凝,“你先下去罢。”

冷清清地声气再次传来,岑书如梦方醒,慌不迭地施礼道:“是。”

第八十二章 霸占

暖阁内不曾掌灯,光线晦暗不明,然而那双伸出被外的玉足,却格外亮睛,玉雪肌肉,白花花晃进李偃眼中。

赵锦宁畏寒又怕热,阁内地龙烧的旺,她睡热了,图凉快就喜欢踢被。

李偃坐到炕沿,伸手一摸,倒是不凉,拉过丝被替她盖好。

“岑书,”赵锦宁忽然出声,她面朝内,没瞅见来人,只当是岑书,便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了。”

听到璁珑般的嗓音,她转过身,撑起胳膊瞧李偃,“夫君这一下午都作什么去了?”

李偃往前移了移,撩起软枕上如瀑青丝,身形一歪,躺在了赵锦宁外侧,阖上眼,轻悠声气里带着几分倦意:“忙啊……”

“看着他们整理完行囊,又到花园子瞧了瞧,那假山莲池、花架藤蔓都还未竣工,我监工去了。”

赵锦宁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借着廊檐纱灯透进来的微芒,勉强能审视他澹然面容,刚进府,就一头扎到书房,只怕是谋划着什么罢?

“你这一觉睡的倒长。”

他兀然睁眼,浓黑的眸子一下瞥过来,倒教赵锦宁心头直颤,为掩饰些许慌乱,她弯眼笑笑:“全靠夫君深谋远虑,早早教他们收拾屋子,我才休憩的这样舒适。”

其实她早就醒了,因做了个与实际全然相反,尤为奇怪的梦,自己寻思半天不解其意。

在梦里,他们是从京城来禾兴的,公主府也不是如今模样。

她知悉这府邸原身是鲁国公府,鲁国公提剑汗马地追随太祖,为赵氏江山立下赫赫之功,封了公爵镇守禾兴,可惜子孙不盛,无人再继家业,国公府就空下来。

皇帝打发她来就藩之事太过仓促,大动土木兴建新府邸压根来不及,就直接将鲁国公府扩建成公主府。梦中抵达禾兴,正值草木摇落的深秋,进城那晚夜空如洗,高悬寒月将偌大府邸辉映的死寂沉沉。正门连牌匾都没挂,前庭将将收拾,内院一溜儿拦着帷幕,还未竣工,砖石瓦块木材摆的杂乱无章,难以站脚,一派的萧条冷落。

她很是疑惑,既然没见过府中从前模样,怎么还梦到了呢?而且是那样真实。

李偃轻轻一笑,问:“这些陈设玩器可还喜欢?”

“喜欢,”她抬眼在暗色中打量阁中摆设,珠翠琳琅、锦瓶绣炉,样样华美又不失雅致,实打实布置到心坎里。

李偃盯着高悬在浮雕顶上的焕彩琉璃灯罩只笑不语,自然会是喜欢啊,这一切,全是比照着她从前归置的模样布置的。

回忆起往事,他复又闭上眼睛,母亲逝世时,他还只是个懵懂稚童,尚记事便先牢记了深仇。在那短短一生时光中,唯有在这府内,过了一段最安心乐意,平淡温馨的日子。

乃至现在回想,他不禁犹疑,倘或不挥师进京,后面那些事就不会发生了吧?说不定赵锦宁会妆成爱他的模样扮一辈子。

然而,再一转念,赵锦宁拿他当刀,刀若卷刃,下场只会舍弃,又怎会再对他虚情假意?

李偃暗唾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又无可救药。

赵锦宁半晌没听他言语,以为他睡着了,掀开丝被遮到他身上,正欲坐起,却突然被他扽住,猛地一扯,她吃了一惊,四目相对,他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不落睫地盯着她。

两人紧紧挨着,她掌心正巧贴在他胸膛上,能感受到他起伏的心跳,却猜不透、吃不准,那颗心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赵锦宁恍然若失,不禁开始质疑,他对她到底是情爱还是别的?

既如此,不防兼容并蓄,纵使没有你侬我侬,能各取所需也是好的。

她仰起脸咬了他,死死地咬着就是不松口。

尖尖牙齿刺进皮肉,再使些力气,只怕骨头也要被她咬断,即便这样,李偃也只是忍痛低喝:“赵锦宁,你疯了?”

赵锦宁听到怒斥,方回过神来松开牙关。

看着他流血不止的指,不由暗悔自己怎么给他咬成这样,骨头坏没坏?一面又寻思,他对她包容到如此地步,是该柔弱哭泣,还是再闹下去?

然则心里到底是不平,或者还有几分恃宠生娇的气性。

李偃抬起手查看伤势,还没同她算账,她猛然朝他左肩推来,冷不丁的一下,倒把他推翻在了枕上。

他犹在纳闷儿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赵锦宁,你就作吧,”李偃又恨又气又无奈,苦笑一声:“非得折腾死我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