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赌一把,就看他的造化了。”

钱大夫收拾了医箱,拿起瓷瓶塞进承瑜手中,气昂昂道:“这是人参丸,能吊他一口气,不可多服,两个时辰一粒。”

纪顺安排主仆二人跟着运粮队返城。

夜色凄然,茫茫漠野极目望不到头,车队沿着来时留下的车辙迤逦而行。

运粮柴车简陋,岿然不动的身躯躺在草堆上难免颠摇,忽然,气若游丝的男人急促地喘了一口气,一脸痛苦地捂着胸口,李偃缓缓睁开了眼睛。

寥廓无边的暮黑,正中伶仃挂着几颗雪亮寒星,在眼前扭曲晃荡,只觉天旋地转。

他强撑着打量四周,一队高举着火把的士兵旁边正是一身黑衣,脸戴面具的承瑜。

“承瑜……”低微语音淹没在辘辘车轮下,承瑜没听见,他只好伸手去拉。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浑身疼痛异常,咬牙拽住承瑜衣摆拉了一下,“承瑜……”

“主子!”承瑜惊道,“你觉得身上怎么样?”

李偃翕张唇瓣,声如蚊呐,承瑜附耳过去,听他问:“我这是在哪里?”

“去城里的路上,您的伤严重,得去城里看大夫。”

金簪刺入胸口的痛感犹在,李偃无暇顾及太多,紧锁剑眉急拽着承瑜衣摆,疾声切齿:“赵锦宁呢!!!”

“赵锦宁?”承瑜一脸茫然,“主子,承瑜不知。”

“这个毒妇……”李偃悲痛愤恨到极点,火光下的脸冷酷狰狞,“我定要亲手杀了她!”

第五章 一心要她死

近几年鞑靼、瓦剌等部常在边境线上对本朝老百姓进行抢掠侵扰,朝廷派兵镇压,时不时就爆发一场小战乱,彻底断绝了往来做买卖的客商,城内百姓也所剩不多,偌大客栈萧疏不已。

倒是不失为养伤的好去处。

辰时落下今年第一场秋雨,雨丝细细密密地斜织成一张大网,不仅将平日里的飞扬沙土冲刷殆尽,也把客栈内院那颗白玉兰浇了个落英缤纷。

二楼雅间,李偃撑起支摘窗,阴鸷眼神越过高耸入云的玉兰树,隔着濛濛雨雾往东南方向眺望,脸色比窗外的雨还冰凉。

十一年四月零二十八天,他将真心与天下奉上,到头来竟死于自己亲手铸造的金簪。

往日有多爱她,今日就有多恨她。

只要一想起,心口就隐隐作痛。这根硬刺若不拔,怕是再难好了。

“主子,”承瑜进门,见他捂着胸口低声咳嗽,忙问道,“是否再去请大夫来看看?”

“不打紧,”李偃撂下窗户,转身看向承瑜,“可办妥了?”

他只在床上躺了一日,天还不亮就让承瑜去买一匹可行千里的快马。

承瑜点头称是,“京城千里迢迢,主子的伤还未好,不如再等些时日,或是吩咐承瑜去办便是。”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既不是君子,也等不了十年,就连一日都嫌太久。

此时李偃被痛恨迷了心智,将昔日冷静自持,隐忍克制全都抛诸脑后,一心要她死,即便是有去无回,也要和她同归于尽。

“此事需得我亲去。”

李偃拿起床上的黑色短褐穿上,戴好斗笠披上蓑衣,临走时吩咐:“你就留在客栈,让人给纪顺捎个口信,就说我伤势过重,得多休养些时日。”

承瑜应声,目送李偃骑上马,身影极快消失在了斜风细雨中。

李偃一路昼夜兼程,生生跑死三匹汗血宝马,终于在仲秋夜抵达京城。

进城时,夜色将至,一轮圆月初升上空,遍见街市高悬应景花灯,沿路摊贩商贾,叫卖月饼,兔儿爷声喧不绝,街上满是观灯赏月的男男女女。

李偃牵马混迹在熙攘人群中,心中恨意滔天,无暇欣赏这缤纷热闹景象,炯炯双眸一直盯着前方不远的城楼。

宫门守卫森严,现在的他无法纵马从正门进宫。他拉低斗笠,遮住半张煞白的脸,只身绕到北武门,护城河岸边一道高大垂柳,他轻轻一跃,身形隐匿在无数枝叶当中,静等机会。

宫门下钥前,终于有个不知是那个宫的太监,提着食盒姗姗来迟。李偃捏碎手中月饼,悄无声息从背后勒紧了太监的脖子。

片刻后,“扑通”一声,河中荡起波纹,水面多漂浮了层月饼碎渣。

李偃记得,赵锦宁在嫁给他之前,是住在宁清宫。

他提着食盒直奔而去,刚行至宁清宫外,迎面碰上个宫婢。

“让你去买个月饼,怎的这半日?”她一脸急色,见他手里拎着食盒只当是出去采买的小太监,忙快步走近,责问道。

李偃看她戴着幞头身穿圆领袍服,知道她是比其他宫婢高一级的女官。

他颔首,压低声音回道:“买月饼的人多,故多等了一会。”

“好了,快随我来吧,公主还等呢!”

李偃闻听“公主”二字,紧握食盒的削瘦手背青筋暴起,他竭力遏制偾恨心绪,跟着女官到了西配殿暖阁。

迈过第二道落地花罩,女官示意李偃驻足,接过食盒,走到琉璃帘后,对坐在罗汉榻上的少女躬身行礼,“公主,酥和饴的月饼买回来了。”

李偃慢慢拧起剑眉,眼中杀意透过霞影纱隔扇刺向正在品尝月饼的锦衣少女。

他摸着袖内匕首,悄悄打量屋内,思忖着如何以最快速度解决掉侍立的宫婢,再将刀刃插进她的心口。

“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一只甜白釉茶盏从珠帘内抛了出来,瓷片四分五裂在李偃脚边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