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她出声阻止。

有上回的事儿,她不敢冒险让晞姐儿先吃。毕竟长年累月不沾阳春水,难吃是小事,怕只怕坏肚子,小人儿怎么经得。

于是提筷到李偃碗中去挟,打算亲自尝尝再说,他却护住不让夹,煞有介事道:“寿星面,只有寿星能吃。”

他一本正经,是圆上次的谎,还是这次也难以下咽?赵锦宁有些分辨不出,遂转向晞姐儿:“爹爹真小气,晞儿能给娘尝尝吗?”

得到父亲点头示意,赵晞才挟起面喂母亲:“阿娘吃。”

赵锦宁一尝,谈不上美味,也不算难吃,中规中矩好歹是熟了,她方才放心,莞尔道:“晞儿吃罢。”

晞姐儿小手扣住碗沿,小口小口,十分秀气地吃起来。赵锦宁凝睇她的小模样儿,不由想到自己小时候。

母妃在世时,每年过生辰都会给她做碗长寿面。

母妃的厨艺极好,一根面能盛满一小碗。面长不到头,蕴含着母亲对她所有的期望和爱。

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这也是她执意下厨的原因。

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手心忽地被攥住。转过脸,李偃深深凝视着她,狭长凤眼含情,比烛光还亮。他脉脉一笑,拉她坐到身旁,端起面碗,故意逗笑:“想吃就吃,没得为口面还馋哭了。”

她破颜微笑,吃着他喂进口里的面,身心暖如阳春。

父女俩生辰过后,除夕,新春、上元佳节接踵而至。府中热热闹闹,人人欢喜,唯有京中远道而来的一行人水土不服。这病邪性,任是身高八尺,武艺高强的精壮汉子,也照旧上吐下泻。

东厂番役恶名昭彰,上至百官,下至百姓,闻之无不丧胆,避之不及。谁能想到折在小小禾兴,虚得弯腰驼背,连床都下不来。

大档头暗觉有鬼,强撑着虚脱病体请示苏桓是否飞鸽递京启明圣上。

此次迎长公主回京是密令,皇帝只下口谕,未有明旨。公主称病不见,若细究也称不上是抗旨。

苏桓行事向来谨慎,更何况把柄捏在李偃手中,不能够撕破脸皮。他淡声道不急:“林太医任职太医院多年,医术高明,既说我等水土不服,那便好生休养。再者,长公主有疾未愈,一时半刻也无法上路。”

大档头是他心腹,听出弦外音,便不再多言。

如此按兵不动,一等又是个把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驸马爷总算肯露露金面,请他进外书房一叙。

李偃坐在窗下圈椅,正闲情雅致地摆弄棋局,瞧见苏桓进门,撂下黑子,招呼让座,微笑道:“提督身子可好些?”

“劳驸马都尉惦念,”苏桓瞄一眼棋局,白子气少,岌岌可危。他苍白面孔浮上温和虚弱的笑容:“多亏林太医妙手回春,在下已无大碍。”

“那就好。”

李偃似笑非笑睨着他,“提督在府上歇息多日,想必耳聪目明了?”

“驸马都尉有何吩咐,尽管明示,苏桓无不领命承办。”苏桓拱手,即便受制于人也照旧谦和有礼,不卑不亢。

小命儿捏在人家手中还这般谈笑自如,让人探不到深浅,还真是个笑面虎啊。

“提督是圣上跟前红人儿,某岂敢吩咐?”李偃一哂,提起茶壶斟到白釉莲子盏内,端至苏桓面前,比手作请,给足脸面,“去岁的陈茶,不知是好是坏,不如提督替某尝尝?”

苏桓隔着氤氲茶气与李偃对视,白茫茫中,见他神色自若,复杂难辨,于是垂下长睫半掩眸光,瞰了眼色翠香幽的碧绿茶汤,牢牢端起满盏,两手捧着喝净。温吞一笑先谢,又道:“驸马都尉的茶鲜醇清香,在下才蔽识浅品不出是去年的茶,尝着好喝……倒分不清是好还是坏……不知是什么茶?”

李偃微微一笑,也不再藏着掖着:“公主凤体不愈,实难归京,圣上面前还请提督代为周全。”

苏桓面露难色,道不急,“圣上未定归期,待殿下大愈我等再护送归京也不迟。”

“我等既奉圣谕前来,不敢违命,还请驸马都尉容量。”

李偃见他还在游回磨转,所幸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提督不急,那在府上留个一年半载也不打紧。只是近来风闻圣躬不安,若真有个万一……那尚无子嗣的慕妃娘娘怕是也得伴驾西去吧?”

慕妃二字像把利刃,划开了苏桓温润皮相,将那森森如刀锋利的骨子剖露李偃眼皮底下。

他一改和善态度,阴沉脸色大有要鱼死网破的气势,扬声质问:“驸马究竟何意?”

李偃手执黑子直摄命门,气定神闲地提走白子,不疾不徐道:“明前的茶,即便陈一些味道也不输某些新茶。”

“苏提督既喝的惯,那便留在府上多尝尝吧。”

话罢,他胸有成竹,起身外走,第四步还未迈,就被苏桓喊住:“还请殿下修书一封,在下也好带回去交差。”

李偃驻足,唤道:“来人。”

俄顷,翔云端着茶盘进来,呈到几桌却行退下,带上门。屋中又陷入静谧,站着的两人同时垂下眼睑,瞥向盛在茶盘上的两件信封并一袋茶叶。

其中一封是公主亲笔,另一个信封很厚实,无字无落款,里面的东西鼓鼓囊囊,不知是什么物件。

苏桓狐疑颐指:“敢问驸马都尉这是何物?”

“谢礼,”李偃展眉笑笑,“提督不妨一观。”

苏桓依言打开见全是票据,神情微微一变,朝向李偃的目光,审视中带着讶然与不解。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苏提督认我的茶,我也认提督的才干。”李偃从容微笑,款款道:“以提督之能不该屈居人下。”

落子无悔,棋局已定,早无转圜余地,苏桓不得不承接他的好意,与之沆瀣一气,于是拱手道谢。

茶是上午喝的,人是午后走的。

李偃亲眼目睹十数个东厂番子簇拥着苏桓的白马扬长而去,悠哉转身信步回到内院。

赵锦宁午睡将醒,倚着引枕伸懒腰,隔屏风,模糊瞧见修长身影,问:“打发走了?”

“走了,”李偃走进来,撩袍坐在床沿,幽幽一叹,道:“果真被你说重,是个难缠的主儿。”

“说起假太监的事儿,面不改容,一提慕妃当即变脸,比七寸还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