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柔,交椅稳如泰山。

满帐内静的稳妥,她阖上眼,放松下心神,享受这难能可贵的安宁。

不过片刻,就被一句清朗稍凉的声线激乱,他说:“方才,你在里头听着,可觉布阵调度有何不妥?”

她一顿,喘匀了气方睁开眼睛对上双黢黑沉寂的眸子。

心头蓦地涩了一下,深感无力。

亲密如此,却无法操纵他的情,实在可笑至极。

明明如同一人……细细地一打量,哦……不,他同她是不一样的。

他身上朱红中衣依旧服帖,俊逸面孔不露形色,黑眼红唇不喜不笑,自带清冷疏离,天生一副薄情相。

这样的男人,有心无情。

他意在大权,对她也不过是与吃饭、饮水别无二致。米、面,清茶、浓茶,种类繁多任君抉择,并非非她不可。

她暗暗叹口气,这样嗜权如命,怎肯拱手相让。将来天下一统,又置她于何地?皇后?妃嫔?皆不过是揉捏在他股掌间取乐的玩意儿。

她沉默出神儿,李偃捏了她一下,“嗯?”

麻酥酥的疼使她回心转意,他浓黑的眸子,如枭盯视,声气儿带有不满的波动:“想什么想的这样出神?”

她缓口气,低眉垂眼:“人家脑仁儿装的全是你的人,你的物……一时半刻想不起刚才商讨的事儿,这才寻思寻思。”

这话仿佛令他满意,话语中带上一丝笑音:“要我再复述一遍?”

“想起来了……”

“如何?”

她抬起螓首,视线跃过他肩头看向前方屏风。

屏风幕布上绘着疆域图,朱笔清晰勾勒着大军前进路线。此行便是夺取边郡咽喉,捍卫京师门户,攘其外,安其内。

她凝睇,目光停在终点临渝关,想着他刚刚的部署稍加思索。款款道:“将军策略言简意赅,无丝毫错漏,只是……锦儿有一点不明。”

“哦?”他眼中兴味盎然,话音不紧不慢,“公主请讲。”

“渝关整池与绵延城墙相接,北倚山,南连海。四大城门更是高耸入云,坚不可摧。”

“城内还驻有兵丁四万。其镇守总兵项策,乃是兖王妻妹夫,二人连襟沾亲带故,唇不离腮。兖王死在将军枪下后,其部将带残兵北逃,想必前来投靠。算上这一万多人,加之当地未曾入编的民兵武装,项策手中约莫有军六万多人。”

“我军五万虽是精锐,可连日奔袭……只怕马倦人疲。此时大举进攻只占出其不意,却非攻其不备。”自北剿以来,势如破竹,知他胸有丘壑,可此举实令人满腹疑团,她抬起脸目光灼灼地望向他,柔柔问道:“将军……为何急于整军攻伐?”

李偃目光如电,带着几分赏鉴意味,沉默不语。

她央求道:“求先生授业解惑。”

于她来言,他不像夫君,更像师长。

教她求饶,教她骑马射箭,舞刀弄枪,看阵布兵。

各个方面来说,他的确是位好老师,从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只要她愿意习学,他便不吝啬的教授。

“意不在强攻。”

她醍醐灌顶,一点即通,“截断补给,只围不攻?”

“可我军长途跋涉,一应供给也耗费过甚,且探子得报,此人与关外女真来往频繁,似有叛国之心,倘或狗急跳墙,引狼入关以拒,敌众我寡。岂非,腹背受敌?”她喃喃着自我否定,举眼望向舆图,大军浩浩荡荡假意攻城……看着那蜿蜒曲折的红线,眼波霎时一亮,回顾看他,神采奕奕:“夫君要拿一片石?”

李偃眼里噙上点欣慰的笑意:“孺子可教也。”

一片石是连接渝关与锥山山脉的重要关隘,地势险要,攻可进,退可守。若是取下,不单可解粮草燃眉,还能提防项策与外族勾结。

里外夹击,项策就是翁中之鳖,插翅难飞。

她豁然开朗:“这一计,叫声东击西。”

“不错。”

“前日傍晚,承瑜已领五千精骑兵先行绕北而上,只待明日太阳落山,佯攻四门,不出两日,项策必调兵支援,那时,一片石兵力薄弱,我们便可直取腹地!”

“夫君决断英明。”

生性倨傲的人,最不屑的就是赞美。就好比太阳,不是因人夸才普照光辉,而是本身就赫赫麟麟。

李偃不以为意,查阅起她的课业,“此计可还有疏漏之处?”

她认真斟酌起来,连他的蛮横都暂且顾不上了。

兖王举兵造反攻打京师,淮王高喊擒反王的口号,举着大旗,大肆招兵买马,转头却攻下山东,拥兵十多万,驻军多个城池、海口观望我军与兖王交战,想坐收渔翁。岂料兖王不堪一击,很快败北,北直隶与数万降兵收入我军囊中。

淮王见此,按兵不动。

决定北伐临渝时,李偃虽在沧州、靴城等地布重兵防守,可淮王还有一支骁勇水军。

她忖了片刻:“我军海上薄弱,严防淮王,渡海偷袭……”

李偃探身看她,眼中惬意,朗然笑道:“锦儿,可领军作战。”

他向来眼高于顶,鲜少有看的上的人和物,这话实打实算是认可。

她呢,也不屑他的称赞,但由衷感谢他的教授,笑微微道:“都是先生教的好……”

李偃笑趣道:“锦儿秀外慧中,若是个王爷,平内乱,收失地,一统江山,登基称帝,千古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