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歇歇。”
李偃扶着她坐到南炕,自去洗了手,绞湿手帕递给她擦手擦脸,提壶泡茶,“菊花茶成吗?”
赵锦宁说好,他便着手去泡。
那双修长清瘦的手,温杯,投花,洗茶,一丝不苟又行云流水,比看人插花抚琴还要雅致百倍。
李偃将泡好的茶汤倒进她惯用的莲瓣盏内端给她,“慢慢喝,还烫。”
赵锦宁捧着,低头一嗅,清香扑鼻,还没喝到口里,就说:“好香呀。”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啜一口,笑道:“没哄我。”
她细细一品,甚是甜润爽口,喝完一盏,说还要。
李偃给她倒满,她嗅着茶气,见他还站在当地,身姿如玉松修竹,行事却如小丫鬟,手提着白瓷壶,眼巴巴地望着她,时时刻刻等着服侍,不禁笑弯了眼,“你过来坐呀。”
李偃心中明镜似的,搁下茶壶,拱手作揖道:“臣,谢公主殿下赐座。”
两人隔着炕桌,面对面相视一笑,李偃拈起攒盒内的椒盐小核桃问她:“要吃吗?”
“要。”
他给她剥核桃,赵锦宁目光闲闲一转,看到瓶内低垂的茱萸,心中忽然一刺,低头摸着隆起来的肚子喃喃道:“九月九了……”
李偃说是,捏着核桃仁去喂她,她抬起头看他,眼中满是泪水,他心登时一慌。
自打她醒来,每次提以前的事儿都落泪,李偃料定,她一准儿又回记起伤心事。忙不迭擦了擦手,走过去将人揽到怀中,一边抹去她的眼泪,一边慎小谨微地陪着笑脸哄道:“都怨我核桃剥的慢,都把你馋哭了,该打该打。”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举起她的手去拍自己脸颊。
赵锦宁扑哧一笑,转悲为喜,手捏住他标致的红唇,轻轻一拧,嗔道:“油嘴滑舌。”
他吻着她的指,深情款款地望着她,“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是别再哭,我心疼。”
她靠着他结实的胸膛,陷入回忆:“推算日子,那个孩子……就是九月份有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授业解惑
那年藩王叛乱,各地起义军揭竿而起,天下大乱。大军南征北缴,前往临渝时正值深秋,山茱萸结的漫山遍野,放眼望去,红殷殷一大片。
大军背靠山脉安营扎寨休整,晚间,她随他巡营,瞧那红果实在漂亮,顺手折了三两枝。回到中军大帐,李偃召部下会议布防,排兵作战等军机要事。隔着架简易帐布屏风,她在里面,一边留神细听,一边修理枝干。
听到紧要处,她顿住手用自己所知所学去忖度片刻。
这厢理理停停,摆弄半天才将茱萸插进盛水的竹筒内,那厢李偃部署完毕,她听着部将鱼贯退出大帐,起身洗了洗手,去铺床。
“教他们送热水盥漱?”
李偃修长的影子自身后直直罩过来,她没回头,手捋平虎皮毯子的皱褶,嗯了一声。
少时,他到帐外提来满满一桶滚开的热水。
远征在外,条件艰苦,岂敢奢望日日沐浴,不过简单擦洗擦洗罢了。深秋不似夏日那般汗流浃背,干干爽爽,且连日行军,她骑马骑的身子疲乏,便想稍稍盥洗一番早些躺下歇着。
涤齿净完面,又拿桂花珍珠粉皂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手,蹲下撩水清洗。
正要拿汗巾擦水渍,一道黑影兜头覆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拎了起来,紧接着她不禁惊呼出声,浮着凉津津水汽的脸庞紧附而来,命令似的叫她小声一点。
她敛声屏气不敢言语,行军竹榻一个吱呀,“咣当”一声,一捧凉水哗啦啦地浇了下来。
她抓着毯子睁眼看,原来是,摆在床头竹几上插着山茱萸的竹筒倒了。
“这可怎么睡?”她幽怨地望向他,撅唇抱怨。
李偃抱起她,低首喝了一汪锁骨清泉,闲闲道:“我给你当垫子。”
她轻轻一哼,不以为意。
眼见他朝屏风外走,吓得她怯声问:“做什么去?”
“今晚月色好,你不是喜欢赏月?”李偃脚步没停,凤眼斜乜着她,正经八百道:“边赏边行事,岂不两全其美?”
他这话不像假话,她听着心头发怵,恨不得一张口咬死他,然而,却是不能够,惟有暗暗地骂他几声而已。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外面虽好,可是士兵来回巡哨……锦儿是知行一个人的,怎么能让别人瞧。”
“看看又何妨?”他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她无法从他郑重其事的口吻,四平八稳的语调中分辨,是玩笑还是认真。
是小性儿,还在为方才她叫喊的事恼着,故意恐吓?还是心中真存着这个念头?
无论是哪种,既说出来这样的话,都是拿她取乐消遣,没有把她看作……妻子。
她咬了咬牙,强压心中带着隐隐恨意的戒备恐惧,娇声怯怯:“若是被他人瞧去,锦儿宁愿一死!”
“这话中听。”
李偃走到大帐中央,坐到长桌后的交椅内,低头瞧她眼睛泛红,矜声问:“怕了?”
她摇摇头,尽其所能的嫣然一笑:“知道夫君是逗我顽呢。”
“鬼灵精。”李偃轻挑俊眉,手移到她头顶,把束在男式圆髻上的梅花簪拔了下来。
缎子般柔顺光滑的乌发,瞬间散开,香气幽幽,铺满整个后背。李偃将遮住她脸颊的几缕青丝掖向耳后,扬起眼尾,萧洒流转间淡然一笑:“来,让我见识见识旁人看不到的本事。”
他懒懒靠向椅背,犹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