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经落了,夜幕即将降临,只有极远处的余晖还映着一片浓融火红,影院的大厅还在重播鹿可燃的经典发言,脑机因爱与遗憾诞生,本就是它的命运。
而虚假的爱意是否能取缔真正的爱?
他们都知道的,尽管世界由谎言编织,但爱是打破假象的唯一真实。
沈雪迟原本在三个月前就用心筹备着春归的生日宴,但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春归委婉拒绝了豪华生日宴的存在,且为了对男人表示感谢,他想亲自带对方度过这一天,生日本就是为了让青年开心,男人欣然答应了他的提议。
于是在这一天,春归既不需要生日蛋糕,也不要昂贵的礼物,他先是租了一辆小绵羊,两人一人戴好一个头盔,青年问对方想吃烤肉还是火锅,沈雪迟沉吟了一会,说:“火锅吧,你老是嫌大学城那里的烤肉店会崩油。”
春归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大学城?”
男人没有拆穿自己已经看见对方团购的双人火锅券,只模棱两可道:“猜的。”
过去的这十年,物价上涨了不少,春归担心套餐吃不饱,又豪气地点了五六道菜,没想到上菜时老板还没忘记他,对方说自己如今快六十,大概明年就会退休跟老伴出去旅游,他多送了春归一盘肥牛,遵循着节约是美德,青年险些把肚子吃撑。
吃完饭后,沈雪迟也不问青年要去哪,总之对方走一步他就跟一步,结果走出三百米远,他们来到了一家陶艺店。
男人没什么艺术细胞在身,沾了水的泥巴在他手里变成一团稀泥,好不容易做成一个小碟子,但不知道能装些什么,反观春归那边已经做出了两个碗,他手抖着上色,最后写出了一个歪七扭八的春和雪。
他看见沈雪迟做出的碟子,笑得肚子痛,最后在店员的指导下,他心灵手巧地捏出两个圆嘟嘟的小泥人粘在碟子上,强行挽救成一个小摆件。他们留好了电话和地址,等过几天陶瓷烧制好了就快递邮寄过来。
春归笑着牵住男人的手,两只铂金戒指磕碰在一起,恰巧有客人进店,玻璃风铃轻微晃动了一下泛出空灵声响,青年恍惚了一瞬,以为又出现蝴蝶,可眼前不过是一对父母牵着一蹦一跳的小女孩,她的脑袋上佩戴着两只蝴蝶发夹,春归回过神,随即向店员礼貌道谢。
骑小绵羊路过一段非机动车隧道时,春归没忍住问道:“我们接下来还要去哪?”
他今天制定的行程已经圆满结束了,他很早就想度过如此平凡却幸福的一天,但沈雪迟总能在他意犹未尽的时候说还没有结束。
这条隧道很长,小绵羊骑行大约要十五分钟,男人圈着他的腰,没有明确告诉他目的地,而是问他:“如果人生终结前只能留下一句话,你会选择留下什么?”
春归难得被一个问题困住。
小绵羊的车头亮着橘色的灯光,它的照射距离有限,只有在前行时,才能分清下面的路究竟是隧道还是已到达出口。
青年能感受到对方将他抱得更紧,他的思绪飘飘荡荡,像一艘小船,底下承载着的是无数发灰的旧回忆。
他会留下什么呢?
就像他被沈雪迟送去心理评估,在得到成功康复的消息后,男人沉默地抱着他那样吗?
他们是同病相怜的可怜小狗,浸泡在对方虔诚的爱意中忍不住掉眼泪,但地面还是干涸的,原来他们伸手接住了对方的痛苦。
春归想,他应该会嘱咐沈雪迟好好活下去,现在是新社会,早就不流行殉情那一套了,人生这么长,希望对方在任何境遇下都能获得幸福,但他又觉得男人一定会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然后干出抱着自己的遗照和骨灰痛苦地等待两人相遇这种事。
他想了太久,这才发现自己能做出的选择居然只有像布兰迪斯那样坦然地奔赴爱意。
春归的话语声很轻,但他相信,沈雪迟一定可以听见。
他喃喃道:“我爱你,我……从来都无法放弃爱你。”
他幡然醒悟,原来爱一直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三个字就可以概括千言万语,爱又是这么复杂且痛苦的东西,光是说出来就让他的嘴里溢满苦涩,比吃了苦瓜还令人难以接受,但……
沈雪迟贴近他的耳边,小声道:“抬头看。”
春归听话地抬起头。
下一秒,没有任何变化的隧道突然成了浓墨点缀的灿烂星空,月亮挂在枯树的枝桠头,青年微微睁大了眼睛,但他很快发觉,今晚并没有星星。
可无数绽开的烟火带着弧线升上天际,如路灯下融进水潭的金雨,噼里啪啦盛开的群花被枯树挡住,它说枯树开花,它在提前演绎春天。
“我爱你。”沈雪迟回应他。
周围的景色不停发生着变化,在若干年若百年后,这里说不定会成为一片废墟,但有一样东西一定不会变,春归就是如此笃定。
他认真道:“沈雪迟,我想爱一定是热的。”
男人被他这句话逗笑了,用手抚平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为什么?”
春归回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到胸膛、心脏、胃,乃至他的全身,他的话诚恳、真挚,像受到启蒙的十岁小孩,“我想我这里本是冰冷的,可遇见你之后,好像有暖流经过似的,我整个人都变得很暖和。”
沈雪迟的指尖微微蜷起,烟花未停,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记起在大学的某次辩论赛上,他和鹿可燃作为正反方的一辩,辩题是“爱的最高境界是等待还是放弃”,从利益角度来讲,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应当选择放弃,力求蜥蜴断尾、自保撤退,他却戏剧性地抽中了等待。
而那时的他也从未想过,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毁一切,力求爱人得以重生。
鹿可燃打趣:“成为救世主的感觉如何?”
沈雪迟吹了吹杯子里漂浮的茶叶,淡声道:“救世主从不需要固定的人选,拯救人类的,不过是千千万万个人聚集在一起。”
鹿可燃一时无言,“你还真是把你家那位的原则学了个彻底啊。”
这点沈雪迟倒是十分赞同,“嗯,彻底了。”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他们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于是沈雪迟在大学期间曾研发出一个小程序,名为轻言。
程序的构造很简单,输入一个固定使用的邮箱或手机号,再设置完一百年以内的期限,将自己想寄存给那人的话输入完毕后,它就会在固定时间内把这段话自动发送给对方。
不过当时的沈雪迟没有在意和想要寄存的人,后续就将这个代码慷慨送给学弟学妹们用来创业了。
但就在他躺在春归的身边,两人共同戴上脑机的那一刻,阴差阳错,他突然想起了这个程序的存在,他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话,又设定多久的期限,只记得放下手机时,他的手都在抖。
温热昏黄的光将他们完全笼罩,沈雪迟反扣住青年的手,缓慢、温柔地压着他的舌尖,他们的呼吸和心跳逐渐同步,男人苦涩道:“恭喜,你学会爱了。”
烟花结束的刹那,漫漫黑夜突然飘下雪花,但这个冬天或许不会再冷了,因为隆冬过后,便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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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月四日这天,春归完美结束了手里的第一个抑郁症防治公益的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