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沈雪迟洗心革面当个真慈善家,也多亏青年为那人披上了人皮, 鹿可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春归身上。
初见青年,他对那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大概是沈雪迟无聊,从某个垃圾场里捡回来的小孩。
倒不是说春归的外表看上去多么脏兮兮, 相反正是太干净,洗到发白的牛仔外套,一看就是裤子破了才缝上去的卡通贴纸, 警惕且不自信的眼神, 微微驼着的背, 说话大多要对方重复两三句, 才突然反应过来似地慢吞吞答复。
而春归的回答永远都是贴着无聊标签的千篇一律, 仅仅聊了几分钟就让鹿可燃彻底失去兴趣。
于是他更加断定自己心中的想法,青年不过是沈雪迟恶趣味的消遣,当那人也腻了之后,不会再有人对春归保持耐心。
毕竟沈雪迟本身就不是一个耐心十足的人。
但在脑机的计划初步诞生之后,鹿可燃发现自己竟然想错了,可在自己这个错误和男人的正确面前,他说不清究竟哪个选项更加离谱。
所以他专程从国外赶回来,当面质问沈雪迟:“你是认真的?”
其实他们这个圈子,什么奇葩事没见过,出身卑微的孩子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案例也不在少数,他以为对方至少会给出什么上学的妹,破碎的家这一系列卖惨的原因,万事绕不过可怜二字。
沈雪迟却静默了片刻,在这样突兀的氛围下,他的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
他说:“我爱他。”
鹿可燃不可置信道:“你真的疯了……”
沈雪迟摇了摇头,并不赞成他这个说法,“我早就疯了,但因为他,我变为了正常人。”
“……沈雪迟,不是我不相信你,但你明白什么是爱吗?”
如果对方只是玩玩,鹿可燃自然不会说什么,可动了真感情就意味着甘愿参与一场永远不会获胜的豪赌,它没有任何好处,也无法从中获利,他不认为沈雪迟会把自己唯一的弱点交到他人手里。
但沈雪迟说:“我甘之如饴。”
鹿可燃的思绪被打断,男人面色如常地吃完缺少一部分尖尖的草莓,他用湿纸巾将青年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这才慢条斯理道:“你可以代替沈氏出面。”
这相当于让鹿氏间接获利,平白无故高涨一波股价,便宜不占王八蛋。
鹿可燃顿时欣喜地睁大眼睛,但与沈雪迟对上视线后,他心存疑虑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双手抱臂道:“说吧,这次又想从我这拿走什么?”
男人没有说话,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身边人的手指,春归代替他解释道:“这是我们对你表示的一部分谢意。”
如今的春归举止得体,说话落落大方,更不一样的是他那双眼睛,像死去的人从冬夜中活过来似的,他收到了世间最好的情谊,从此眸中闪动着光泽,里面藏着小小的月亮。
鹿可燃听后嘿了一声,揶揄的眼神落在那人身上,正想开口犯贱,沈雪迟却微抬眸,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轻瞥了他一眼。
但正是这轻飘飘的一眼,让鹿可燃敏锐地感知到危险,紧急刹住了车,他干咳了声,“……谢谢。”
脑机面世的日子定在一月一日,在人们为跨年夜狂欢的那一天,电视机上出现了鹿可燃严肃的面庞,他拿着小助理临阵磨枪赶出来的稿子,大脑快速阅读的同时还要纠正对方的语病和错别字。
在脑机的消息部分泄露后,群众就将脑机的期待值拉到最满。
在追踪沈氏家主长达十年的研究以及三十次专家指导性改进后,脑机的第一位体验者仅用半年的时间就治愈了自己的心灵创伤。
但即便如此,网络上依然有人对脑机的真实性提出质疑:虚假的爱是否能成为真正的爱?
这个话题刚被创建就迅速登上了热搜,网络上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假的就是假的,如果我们一直生活在理想的乌托邦,人类终有一天会灭亡!】
【不同意楼上的说法,如果我的生活已经如此凄惨,那么我为何不需要一份虚假但能治愈我的爱?就像我愿意花三千块聘请一位年长女性扮演我的母亲。】
【虚假的爱就像皇帝的催生剂,尽管它不是真实存在,但我依然愿意为了这份美好,用力地生活下去。】
【脑机的存在不就是建立在虚拟之上,让我们回到过去,补足遗憾?可即便是这样,我也想回去拥抱一下曾经的自己,告诉她,没关系,你已经很棒啦。】
在宣发会上,鹿可燃被新闻媒体和记者围攻,险些吞没在人海里。
有人得知鹿总十年如一日地替自己的挚友打理家族,不禁称赞他们的友情,也有人了解到沈氏家主那段感人肺腑的爱恋故事,以及两人之间奋不顾身地救赎,然后大肆歌颂他们的爱情,但民间流传的版本太多,最终离谱到就连鹿可燃都忍不住出面辟谣。
其中一个记者问道:“对于您挚友的做法,您当时是给予支持的态度吗?”
鹿可燃内心翻白眼,谁能拦得住那莽夫啊?
但他还是敛了敛神色,反抛出另一个问题:“如果在世界终结前,你只能留下一句话,那么你想对你的爱人说什么?”
记者被问住了,就在她迟疑的这一秒,又是一拨人蜂拥而上,闪光灯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几个话筒差点塞进鹿可燃嘴里。
在对方快要吃人的神色下,保镖们硬生生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护送着鹿总坐上礼车。那个女记者很快追了上来,在车窗即将升上前,她大喊道:“脑机的概念是由沈氏提供且制造,请问在如此重要的宣发会当天,他和他的爱人为什么没有出席?!”
鹿可燃顿了顿,他盯着直播用的摄像头,意味深长道:“他们啊,他们在……”
从电影院出来后,春归吸了吸鼻子,还没有从悲伤中完全脱离出来。
他向来喜欢看悬疑烧脑电影,偶然一次看见这部电影的预告后就一直期待着今天的首映,可他没想过结局竟会这样令人难过。
他怀里抱着的爆米花还没有吃完,发型也因为靠在椅背上变得乱糟糟的,男人为他仔细擦拭完眼泪,又用手指梳理好头发,看了看他,没忍住轻啄了一下他的眼皮。
春归抬眸很弱地瞪了那人一眼,失落道:“所以说,多诺万最后喝下的那杯混淆着失忆药丸的终结之酒,于是开始了开头的循环吗?他永远逃避在爱人的死亡中,却又甘愿溺死在布兰迪斯的爱里,这样的做法究竟正确吗?”
沈雪迟作为个体存在,无法对一件事给予真正的对错评判,他只能依照个人想法谨慎回答道:“大概吧,就像布兰迪斯跳过了两次告诉多诺万自己即将死亡的选项,最后却在告知对方有关世界黑暗残酷的真相和我爱你中,坦然地奔赴了爱意,那一刻,理智终将击溃理性,且没有人能拒绝。”
“所以你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吗?”春归不知道自己又哭了,他只知道如果此刻用显微镜放大看他的眼泪,一定会是一把把尖锐小刀,但上面说不定刻着爱的形状。
沈雪迟被青年抱着,似要掉进对方清澈干净的瞳眸里,他看见自己倒影,还有他渴求着什么的眼睛。
他低低嗯了一声,解释道:“没有人能忍受这种痛不欲生。”
春归没有再说话了,他默默地想,爱本就是痛不欲生,和小时候的生长痛没什么两样,它以血液为食,刻进骨髓里刮也刮不出来,像藤蔓那样在他们的体内肆意生长,但疼痛和爱一定是必然的生长经历,好在他们开花结果,完美通过了这个选题。
青年赌气般把男人的卫衣袖子打了个结捏在手里,男人无奈地笑起来,隔着布料抓住他的手,慢悠悠地跟着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