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悔不当初,一再?登门负荆请罪,想要迎回公主再?续前缘,可公主性?情骄傲,爱憎分明,先前误解足以叫她心神俱裂,断然不肯轻言原谅,此后?十多年,将军往返边关与盛京,常在公主府门口驻足而立,一站就是整夜,可公主府门紧闭,没?有哪一次为他所开,直到将军战死疆场消息传来...
冤孽,都是冤孽,桂嬷嬷闭了?闭眼,将眶中泪水逼下,上前握住昌平长公主冰凉双手,勉强露出微笑:“公主,不怪您,真的不怪您,您有您的不得已,况且,况且当初您虽离府,却也没?当真抛下世子?不管。”
桂嬷嬷强忍哽咽:“您忘了??当年听说世子?落水,您急的连衣裳都顾不上穿就慌忙奔出,结果不慎踩空从高台滚落,若非您命大,又岂是断腿这?么简单?”
“您知道世子?是故意落水引您前去?,怕世子?知道您受此重伤会自责,所以硬是封锁消息拦着不叫往外说,结果却让世子?误会您不在意,这?才怨怼多年。”
桂嬷嬷握着昌平长公主的手用力:“公主,世子?还是在乎您的,若是不在乎也不会巴巴将燕姑娘给给带来,只是到底分离多年,世子?心中有怨,您好好与他说也就是了?,世子?纯善,不会怪您的。”
“罢了?。”
良久沉默后?,昌平长公主将手抽出,疲惫摇头:“横竖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怪不怪的随他去?吧,眼下他也有了?心上人,阿宁是个好孩子?,有她伴暨儿左右,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至于我跌落高台...”
昌平长公主轻扯嘴角:“此事就不必提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何必再?徒让人生愧。”
“公主...”
“阿宁才刚回京不久,只怕沈国公府还想再?多留她两年,不会这?么轻易就允婚,”昌平长公主打断桂嬷嬷的话,若无其事转换话题:“不过倒是可以先定亲,既如此,有些事情也得准备起来了?,明日我问问岑暨,看什么时候上门提亲。”
知道昌平长公主不想再?提这?些伤心事,桂嬷嬷便?也识趣避开这?一话题,笑着附和:“可不是么,世子?这?回来只怕就是存了?想请您回京上国公府提亲的心,说起来世子?如今也二十三四了?,换作别的勋贵子?弟只怕孩子?都有好几个了?,难怪这?般着急。”
“他急有什么用,”昌平长公主轻哼一声?:“沈国公府许不许还未可知,早就跟他说收敛着点,他偏不听,我倒要看看若是沈国公府嫌弃他名声?不嫁女儿他上哪儿哭去?。”
“所以这?不是得请您出山么,”桂嬷嬷满脸堆笑:“这?事儿您若办妥了?,没?准前尘往事也就一笔勾销。”
“爱勾销不勾销,当谁稀罕似的,”昌平长公主别扭劲儿起来,傲然:“眼下可是他求我,又不是我求他,若不先将我给哄高兴,他就自个儿想办法去?吧。”
桂嬷嬷微笑:“您要是不怕世子?翻脸的话,尽可以跟世子?提一提。”
昌平长公主:“......”
“...算了?,”昌平长公主若无其事,语气唏嘘:“儿大不中留,早嫁出去?早省心。”
桂嬷嬷:“?”
第174章 鱼蓉羹
转眼三更, 昏黄烛灯灭,东厢房内寂然无声,岑暨合衣仰躺, 怔望床顶帷幔, 方才?小厨房中对话犹在耳畔, 扰得他心绪紊乱如麻
“...昌平长公主曾从高台摔下, 头破血流,腿骨断裂,从时间?上看,恰是?你?当年落水高烧不退那几天...”
不过寥寥几句话,落在岑暨耳中却如惊雷震响,就像是?漆黑暗夜被掀开一角,露出其本来?面貌,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足够叫人错愕不已心生惶惶。
这是?他从未得知的过往, 岑暨很想冷笑说一声“那又如何”, 但嘲讽之语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消息于他而言代表什么?。
窗外风声骤起, 皎月不知何时已经神隐, 有零星雨滴飘落,敲击木质雕窗,嘈嘈切切宛如琵琶奏乐,沥淅雨声中, 岑暨思绪飘远, 恍惚间?似又回到那年灼热夏天。
昌平长公主与?临沂侯是?突然分开的,又或者说早有预兆, 只是?岑暨年纪尚小并?无察觉,但那日场景却深刻印在他的脑海,此后经年都无法?忘怀。
那是?一年盛夏,宣武帝刚登基不久,因?甥舅俩关系好,从前还在王府的时候常邀岑暨去小住,当时岑暨也就如往常一样在宫中住着与?几位表兄一同读书玩闹,直到一日午后,或许是?冥冥之中似有所感,岑暨午睡醒来?,突然就说要出宫。
那会儿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尚在人世的先皇后得知后就哄劝说不如等太阳落山了再回,但岑暨不依,先皇后无法?,只能着人送回。
赶早不如赶巧,岑暨回去的时候正好就撞上昌平长公主端坐马车上冷笑着对跟出来?的临沂侯说“你?我?就此恩断义绝,从此你?当你?的临沂侯,我?住我?的公主府,井水不犯河水,若再踏足侯府半步,我?萧沅誓不为人”的决绝一幕。
岑暨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就算年纪再小,也知道这誓言之重。
眼看昌平长公主要走,岑暨顿时心生惶恐,没等马车停稳就慌忙跳出,拦在昌平长公主车前喊阿娘,然而昌平长公主却只看了他一眼,就放下车帘,淡声让人将?他抱走,走得干脆利落,任由岑暨在后哭喊追赶,自始至终连头都没回。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岑暨都想不通,为何之前还琴瑟和谐恩爱非常的双亲会突然分开恩断义绝,不光是?岑暨,就连宣武帝得知此事后也是?大吃一惊,几次三番派人问询,可不论是?昌平长公主还是?临沂侯对此事都是?三缄其口,对外的说辞也只道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宣武帝不知缘由,以为当真如此,还曾试图在中劝和,直到昌平长公主不胜烦厌公然在府中养起面首才?无奈作罢。
纵然昌平长公主与?临沂侯都有意隐瞒,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是?在昌平长公主愤然离府两年后,临沂侯月下独饮醉酒。
从父亲酒后呓语中,岑暨知道了当初父母决裂真相...他没有想过父亲除了母亲之外还会另有心爱女子,更没有想过那对母子之死父亲会怀疑是?母亲所为,哪怕最终发现是?误会,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八岁的岑暨感情懵懂,尚不知情爱,但他知道,是?父亲让母亲伤心了,破镜难重圆,那一刻,岑暨原谅了母亲的离开,同时心生希冀,既然犯错的是?父亲,那是?不是?只要他站在母亲一边谴责父亲,就会重新被母亲所接纳?
岑暨满怀期许叩响公主府大门,试图给予母亲迟来?的安慰,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次次闭门不见,就算是?见了,也只寥寥几句敷衍就将?他驱离。
岑暨茫然不解,随后就是?不甘,想要证明自己并?未如旁人所说被母亲遗弃,于是?在料峭冬日站在飘满浮冰的湖边,鼓起勇气一跃而下,他对自己说,只要母亲能来?看他一眼,就一眼,先前避而不见的两年,他就能当不存在。
可岑暨最终还是?失望了,哪怕他高烧到晕厥,昌平长公主都没有出现,只打发桂嬷嬷前来?,明明浑身烧得滚烫,可桂嬷嬷出现的那一刻,岑暨只觉如堕冰窖。
如果说在此之前,岑暨尚渴求母爱,那在病好之后,他就彻底断了重投母亲怀抱的心,并?生怨怼,与?日俱增,甚至一度浓烈至恨。
从前对父母有多尊崇孺慕,那现在就有多怨怼,他怨恨昌平长公主的狠心绝情,连亲生骨肉都能说弃就弃,怨恨临沂侯与?旧情人藕断丝连,是?非清白?不分,心中积怨累积到一定程度,足够叫人性情扭转。
岑暨依旧聪慧过目不忘,却一日比一日变得乖戾孤僻,幸而有宣武帝及时发现不对,将?他接到宫中悉心教导,才?勉强保留纯善至真一面。
此后经年,对岑暨而言,虽父母双亲健在,但可有可无,临沂侯自知求谅无望,除了回京述职,大半时候都在边关,昌平长公主独居公主府,招伶人相伴深居简出,偶尔出门游历山川,一走就是?大半年,最久的一次应当是?去关外大漠,足有近两年时间?,也是?那次回来?,岑暨与?昌平长公主产生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冲突
岑暨与?勋贵子弟互殴,成?功将?其门牙打掉,按理说可以息事宁人,奈何对方是?大长公主之孙,于是?一怒之下状告宫门,恰逢昌平长公主游历归来?,也是?直到那会儿昌平长公主才?猛然惊觉自家?儿子在宣武帝毫无底线偏宠纵容下已然长歪。
昌平长公主气恼,试图施加管教,却被岑暨一句讥诮嘲讽“你?以为你?谁”堵得哑口无言,愤而拂袖离去,那年,岑暨十二。
这么?多年过去,岑暨早已褪去稚嫩模样成?长为出色青年,可每每与?昌平长公主碰面要不冷眼无视,要不以争吵收尾,几乎就没有坐下来?和谈的时候,纵然有宣武帝绞尽脑汁各种调节,却都始终无法?消弭母子俩针锋相对局面,或者说岑暨压根就不愿和解。
落水那次昌平长公主的缺位,已经成?了横亘在岑暨心中的一根利刺,此后与?昌平长公主的每一次见面,都是?在提醒他当年为母亲所弃,于午夜梦回之际反复刺戳,随着时间?的推移伤口加深灌脓溃烂直到再也无法?愈合,这是?他无法?跨过的坎,也是?十多年来?盘桓在内心深处最深刻的执念。
岑暨从不掩饰对昌平长公主的怨怼,不惜用最尖锐刻薄的语言去攻击这位血缘之亲,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这中间?或许存在些许误会,就像暗沉无际的夜幕突然透出一缕晨曦,即使微弱,但终究是?光。
良久静默后,岑暨侧身,阖上双眼。
窗外雨声未停,噼里啪啦,恰如此时心绪,激荡不平。
注定又是?一个无梦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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