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就像是眼看前途无?望要坠入谷底之际,突然腰上缠了道绳子又给他拽了回?去,所谓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大概也?就这样了。
吴庸现在的心情就很复杂,他当然不会认为?岑暨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是出?于对他的忌惮示好,与其说他是投鼠忌器不想将自己彻底开罪,倒不如说是为?了三司与提刑衙门这隐隐呈对立的关系。
只?要他承了岑暨今日这份情,就必须得做出?回?应,最起码不能再?给提刑衙门使绊子,甚至还得从中斡旋使三司与提刑衙门重修旧好。
不得不说,岑暨这算盘打得很好,偏偏吴庸还没?办法拒绝,除了出?于自身利益考量之外,最重要的是,吴庸知?道,岑暨如今已?经坐稳提刑衙门,继续针对下去,除了徒生事端让陛下不悦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意义?。
况且...想到岑暨方才所说刑司之责,吴庸心中还有些赧然愧意。
人家着眼家国大义?想着如何才能为?尽职为?民,他们却?只?困于朝堂党派之争这一亩三分地,于境界上如何能比。
但凡读书人,入仕之初谁没?想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然而浸淫官场太久,这些竟淡忘了,刑部主管刑狱律法,所要的本就是公正严明。
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只?须臾间,吴庸心中就有了决断。
于是他在秦执虎视眈眈赶人目光中,先是一扫来时阴沉脸色,态度诚恳就此案错漏之处进行了一番自我检讨,又委婉表达了对岑暨不计前嫌大度之举的谢意,最后还不忘对刑部与提刑衙门的关系进行了重新定义?,大义?凛然表示三司与提刑衙门本为?一体,当携手共建大庆法治体系,转变之大简直和从前形成了鲜明对比。
直到吴庸告辞离去,一旁围观全程的秦执都还有些恍惚回?不过?神,并?发出?了灵魂叩问:“吴侍郎,这莫不是中了邪叭?”
别?以为?他不知?道,之前针对他们提刑衙门的人当中就属这位吴侍郎蹦跶地最欢,现在居然还有脸在这儿说什么兄弟衙门,真是笑死个人。
而且...秦执不服气:“世子,刑部那边一直就跟咱们不对付,先前也?没?少给咱们使绊子,这回?的案子分明就是刑部那边出?的漏子,好不容易寻到错处,何不新仇旧恨一起算狠狠给他们个教训,看他们日后还敢不敢找咱们的麻烦!”
秦执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他永远记得当初提刑衙门初立,以刑部为?首的三司各种趾高气昂,甚至他想去借个仵作都惨遭闭门羹的场景,况且...
秦执偷瞄岑暨,心中直犯嘀咕,自家世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以德报怨的人呐,按他一贯操作,不是应该趁人病要人命么,怎么这会儿对这位吴侍郎倒心胸宽广起来了?
不正常,简直是太不正常了!
秦执还在这儿腹诽,那边同样围观全程的燕宁就已?笑开,悠悠:“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你家世子是搁这儿施恩图报呢。”
“啊?”
燕宁好心解释:“跟之前王陈两家纵子行凶不同,吴侍郎怎么说都是三品侍郎,这桩案子办错了不假,但纠正的及时没?有酿成大错,就算捅到陛下面前他也?就是个渎职罪名,没?到撸官罢任的地步。”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纵然吴侍郎被贬斥,但但他在刑部深耕这么多年,必然有拥趸者?,若是我们一味揪着不放,刑部其他官员也?受牵连,那必然会拉足仇恨,进一步加深刑部与提刑衙门的矛盾,也?不利于提刑衙门日后发展在,这样正好,既给了教训,又不会彻底撕破脸。”
燕宁耸肩:“常言道,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当双方利益一致的时候,再?多的不满隔阂都可以暂放一边,显然,那位吴侍郎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有利,他既然承了这个情,就得投桃报李,这不,日后不用担心刑部再?在私底下使绊子了。”
能在官场上混的,一个个心眼儿多得跟罗筛似的,能有几个糊涂蛋,又没?有到生死仇敌的地步,吃饱了撑的才会闹个鱼死网破。
燕宁私心里其实也?不想岑暨行事太过?强硬,毕竟过?刚易折,就算他有皇帝做后台,但不代表皇帝就能护他一辈子,天家无?亲可不是开玩笑的,连亲儿子都能杀,更不用说岑暨这个外甥了。
要是岑暨将满朝文武给得罪了个干净,哪天帝王若是真翻脸,连个帮他求情的人都没?有,可现在看来...燕宁欣慰感叹:“果然是长大了,知?道讲人情世故了。”
她还以为?岑暨会将吴侍郎一踩到底呢!
岑暨:“?”
见燕宁一脸“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模样,岑暨突然有种宣武帝上身的感觉,什么叫他终于长大了,他从前给她留下的印象究竟是有多不靠谱?!
岑暨磨了磨牙,轻哼一声:“我只?是懒得玩这些小把戏,不代表我头脑有问题。”
先前舅舅也?是,一再?对他耳提面命那叫一个苦口婆心,生怕他将人得罪狠了之后吃亏。
但岑暨自诩并?非三岁孩童,什么时候该如何做心中自有思量,朝堂上这帮人一个个都是老狐狸,见不得他半点好,既然是存心打擂台,若不拿出?点雷霆手段出?来让人知?道他不好惹,日后还怎么威慑,当然了,这里面不乏岑世子一身傲骨不屑于拉帮结派的原因。
“行行行,你聪明你聪明。”
见岑暨一脸不服气,燕宁点头竖拇指:“你可真是个大聪明,这样行了吧。”
虽然是夸奖的话,但岑暨总觉得有敷衍的意思在里头,他心中有些不满,但又不好直白表达,干脆只?“嗯”了一声,继续:“吴庸这人虽然有些刚愎自用,但为?官还算清廉,没?出?什么大岔子,只?是如今有望升迁,他行事愈发飘飘然,现在这个跟头栽地正好,只?当是提前长教训叫他清醒清醒了,省得到时候再?出?什么大岔子。”
岑暨虽然对吴庸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将人一竿子打死。
吴庸既然师承褚良,能一路做到刑部侍郎这个位置,就说明他是有几把刷子的,但也?正因为?是这样,身居高位久了,渐忘了那份敬畏之心,这就需要有人从旁敲打,岑暨对针对吴庸没?什么兴趣,不过?还是很满意他的识趣。
“真不愧是岑世子,”燕宁鼓掌,钦叹:“就是有格局。”
闻言,岑暨眉头却?是一皱,不满:“不是说好了不叫我世子的么!”
燕宁:“......”
对上岑暨灼灼目光,燕宁突然福至心灵,抢在他开口之前,忙道:“那什么,案子卷宗还没?整理,我先去看看。”
说完,她扭头就准备走?人,只?是岑暨显然预判了她的预判,还没?等她开溜,就长腿一迈堵住了她的去路,看着挡在面前跟着门神似的岑暨,燕宁虎着脸:“你干嘛?”
岑暨才不会被她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吓到,漆黑眼眸盯在她身上,眼中似有波光晃动,低声:“想听你再?喊我一声。”
虽然没?有指明,燕宁却?已?然意会,方才的记忆涌上心头,燕宁感觉脸上有些发烫,称呼什么的,就很羞耻啊,她轻哼一声,故作不解:“喊什么?”
见燕宁装傻,岑暨却?不准备就这么放过?她,干脆挑明:“暨郎,你刚才叫过?的。”
想到方才燕宁仿佛带有钩子般的含笑称呼,岑暨只?觉浑身热血翻涌,他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了一下,盯着她的眸光也?跟着暗了下来:“宁宁,再?喊一声,嗯?”
燕宁被岑暨暗含汹涌的灼热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她实在是搞不懂一个称呼而已?为?啥能让他这么执着,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称呼play?
关键是刚才那是逗着玩,现在让她喊她也?喊不出?来,很羞耻的好伐,燕宁觉得她怎么着都还是要脸的,这实在是太挑战人了。
“不要!”
燕宁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岑暨幽怨:“你明明刚才都叫了。”
“说不要就不要,哪儿来这么多为?什么。”
燕宁高贵冷艳睨了岑暨一眼,上手就去推他:“让让让让,别?挡道,还有活儿要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