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然看着那个发颤的身体,微微张嘴,很久,都没有声音从喉咙里发出。
他想他应该说话,应该和过?去的熊仔一样,立刻跳出来,告诉宋或雍我回来了,我是熊仔,不要?难过?,不要?伤心,可心虽起了波澜,理智犹存,只问?一句然后呢?便一桶冰水将他的浮动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然后呢?然后就能结束吗?然后他就能不痛苦吗?
最终,熊然还是没有说话。
那蜷缩的身体过?了很久,等到空气里的寂静深的入骨的时候,宋或雍终于直起了身子。
在凌乱的发丝下?,熊然看见了那双血色的眸子,和卧蚕的痣一样,宛如新鲜的伤口,汩汩流血,瞳仁和他咬过?的唇一样破碎。
宋或雍是高台上锦匣里的镜子,无瑕清明,照鉴黑白,可如今摔下?高台,碎成千片,拼都拼不回去了。
“什?么神佛,什?么自有天定,什?么无挂无碍....”半响,他突然冷笑一声,许久未见的酒窝浅了不少,里面灌着的都是讥讽凉薄,说的话如见血封喉的刃,一字一字刮向自己。
“全是胡扯,全是放屁!哈哈....”他勾唇大笑,齿森白,舌头?上都是伤口,张扬明艳的五官在某一刻扭曲,他笑的恣意、疯狂,唯有眼瞳上有一层透明在泛光。
是沉默不语的山,可压抑久了,痛苦久了、煎熬久了,也会在某个瞬间达到临界点,于是苦苦压抑的岩浆终于爆发,滚热的喷涌。
没伤任何人,唯有山本身化做了一片焦土。
“熊仔,”声音从肺里挤出来,然后又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磨出,唇齿间含混着咬破字语的血。
“我不会再找你了,不会了。”他抬眸死死盯着面前一整面的墙,眼中有大火燎原,寸草不生。
“你最好别再出现,尤其是出现在我面前,”他轻轻笑了笑,唇上的伤口挣开更大,血线猛然落下?,整张面容更加诡谲、悚然。
“否则我一定,撕、碎、你。”
......
熊然看着宋或雍,看着那这个支离破碎的人,知道他不是说谎。
他的眼睛在流血,里面满是对?自己刻入骨髓的恨。
只一眼,刚刚还存在的稀薄的熟悉感就荡然无存。
很冷、很阴、像瞬间被大雨淋了一身,身体的温度全被掠夺而走。
熊然更不敢动了,他想着那双每个裂缝里都溢出恨意的眼睛,知道自己一旦被发现,宋或雍肯定会掐死自己。
熊然亲眼见证了宋或雍情绪的变化,从一开始的苦苦找寻到现在的因不遂愿而生恨。
找寻的时候是那么的不遗余力,求神拜佛,恨的时候也恨的彻底,身体的每一寸力气都在提到熊仔这个名字的时候鼓胀、喷涌。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是极致,爱是极致,恨也极致。
被爱的人承受不了,宋或雍自己也自伤。
发泄过?后的宋或雍很累了,如同落败的兽,散发垂头?喘着粗气,后背的肌肉一张一息,他一只手?撑着茶几,另一只手?则紧紧攥拳,身体布满伤口,被咬出血肉的伤口淌血。
他默默等一场大雨,等大雨冲刷干净自己的狼狈,洗去身上被恨意灼烧过?的伤口。
发现
等明天?早上?太阳升起, 宋或雍穿上?衣服,谁也看不到他的支离破碎,他还是银幕上?那?个疏离、皎洁、高高在上的月, 不会?有人知道, 在这个夜晚, 他从?高处狠狠坠落, 摔在冰冷的执念里,他如同所有世人一样,挣扎、嚎叫、苦苦祈求, 可一切还是被被碾碎, 连同身心分崩离析。
熊然不想看见宋或雍这个样子?, 宋或雍应该活得潇洒、自在, 无忧无虑, 甚至可以渣的将所有人的喜欢踩在脚底, 但?他不应该是这样, 像独自舔伤口的兽,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日日看着这些死物, 等一个不该回来的人。
这种不舒服让熊然喘不上?气来,他垂眸,不敢再看那个藏匿在黑暗中失意的人,他愧疚, 蔑视自己的自私做法, 这些情感的夹缝中还充斥着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这么多情绪压在他心口, 让他呼吸困难。
熊然想逃了,他不想再待在这个房间, 他不想看着这一屋子的蓝眼睛的熊,不想再看见它们身上的黄色银杏叶,不想再看见?中间那?个狭窄的沙发。
更不想...更不想再面?对沙发上?的人了。
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在发出声音,那?些孤独的声音告诉自己,你看,这些都是熊仔造成的,这些束缚压抑、这些阴郁、这些求而不得、这些歇斯底里全都是熊仔造成的,可他跑了,他不见?了。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熊然说?不出不知道,他现在不是熊仔,可他曾经是。
*
白天?,熊然照常在寺里干活,中午他去厨房帮忙,给居士递盐的时候拿成了糖罐,于是那?顿午饭,全寺的人都吃了甜面?条。
熊然艰难咬断面?条咽下去,抬头看对面?穿着灰色僧袍的法师,正神色淡然的喝汤,放下缺口的碗后,碗底空了,只剩下几粒花椒颗了。
熊然真心实意的道歉:“法师,对不起。”
法师的法号叫灵净,熊然小时候见?过他,自己的那?盏长?命的σw.zλ.灯就是他点燃的,那?时候的法师比现在年轻,现在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了,头上?的戒疤都有些淡了。
“善人,不用介怀,凡有所见?,皆是虚妄,是咸是苦,不过一瞬滋味,往日是非,不过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不可追矣。”
不可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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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然沉默片刻,放下筷子?:“若我心中有执念呢,依旧不可追矣吗?”
法师笑了笑:“善人着相?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切诸相?都是不实,不执着于尘物,摒弃世俗贪念,才得光洁清明,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
熊然苦了脸,这些道理宋或雍怎么会?不知道,要是能放下早就放下了,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法师起身离开,走之?前他慈眉善目的看着熊然,送给他一句话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熊然觉得法师看出了点什么,只是他心乱了,也顾不上?解释,细细品味每一句话,觉得每个字都说?在点子?上?了,尤其是最后一句,像警告,又像预言。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一个高大漆黑的人影举着火把逆风而行,狂风烈烈,火势迎风见?涨,烧的又高又旺,很?快就吞噬了人影的胳膊,可人影无动于衷的继续走,感受不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