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然想起记忆里唯一清晰的那双眸子,那是宋或雍二十五岁时的眼睛,即便带着性格里的阴沉少语、高傲骄矜,但眼底深处还可以窥见藏不住的小孩心性,或倔强、或桀骜、或委屈,因此眼眸也总是亮着的,而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好像....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好像周围的一切连身体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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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然不解,这十年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这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在他预想里,三十五岁,已经功成名就的宋或雍应该过?的不错,至少不必像十年前蜗居在筒子楼里,洗澡都费劲,也不会被恶心的男人明目张胆的惦记身体,而十年的时间也让他走出了父母离世的阴影中,艰苦岁月结束,心理阴影也消散了,按理来说他已经走上了永远明媚的康庄大道,应该是身心舒畅、过?着有滋有味的生活。

可熊然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喜悦的气息。

熊然困惑,看见宋或雍缓缓起身,一抹黑色如流水般垂在后背,几缕落在肩上,熊然这才注意到宋或雍蓄了长发,发丝随着他走动轻微摇晃,带着柔软的弧度,弱化了几分?宋或雍轮廓的锐利,与不问?世事?的冰凉眉眼搭配,更显一种异域的野性,又似高高在上的谪仙,美的令人眩晕。

与刚进?门的脚步声不同,他赤脚踩着地上,脚步尤其轻,像黑色的猫,眼神一个个扫视过?橱窗里的那些玩偶熊,偶尔还会伸手?打开窗户,将手?伸进?去,熊然不知道他在干嘛,只觉得刚平复没多久的心跳又加速起来。

就像只老鼠藏在这些玩具里。

而对?方?离他越来越近了。

熊然身体僵硬,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动,只感觉到自己的双腿正在剧烈颤抖,他甚至听见后背的钥匙扣发出扣扣扣的声音,熊然有些绝望,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让宋或雍发现自己在这里,他隐隐有一种预感,要?是被发现会十分?麻烦,他们两?个不应该再有纠缠了。

余光中,宋或雍一点点逼近,在熊然一声声的祈祷中,最终,他还是站在了熊然面前

熊然的视线躲无可躲,几乎强撑着同他对?视,他在对?方?的眸子里找到了渺小的自己。

面前的人自带一种压力磁场,被这么面无表情的盯着,即使长得再美再俊致,也让人心弦紧绷,有种无处遁形,煎熬难忍的感觉。

熊然在心里默念赶紧走、赶紧走,可下?一秒对?方?就抬手?,将自己面前的玻璃盖打开了。

极致的紧张中,熊然似乎看见对?方?伸出来的手?变成了猫的爪子,而自己就是被摁住尾巴的老鼠。

完蛋..不要?.......

白色指尖缓缓触上熊然的脸颊,轻轻抹去上面不知从哪里沾上的痕迹后,指尖继续朝后,又去调整熊然头?上的钥匙扣,和他的眼神不同,宋或雍的手?倒是很温柔,做什?么都轻轻的,指腹也很柔软,带着微热的温度。

将熊然整理好后,宋或雍将玻璃盖重新盖上,去看其他的熊了。

呼........熊然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放松过?后,他不自觉的想起刚刚对?方?抚摸他的力度,和那度日如年的几秒中从对?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淡香,幽幽香气飘进?熊然鼻子里,很熟悉,是涩涩的青果味道,

有一瞬间,他也想摸摸自己的脸。

宋或雍看完所有玩偶熊后并没有离开,他重新倒在了沙发上,头?发散乱的遮盖住他的面庞,长臂一伸,他摸索着找到茶几的手?机打了电话出去。

“亚亚,明天没有给我安排工作吧?”那头?说了什?么,片刻后宋或雍继续道:“明天让工作室的人不要?来找我,我有事?去繁城,车自己开。”话落就挂断了电话,手?机扔了回去。

他翻了个身,将脸对?着茶几,片刻后,胸膛轻轻起伏,垂下?的睫毛一动不动,如同城堡里的国王,巡视完自己的国土的珍宝后,他终于疲惫的睡着了。

熊然也困,他盯着沙发里蜷缩的黑影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半晌后,他也睡着了。

*

熊然是被寺里打板叫醒的,看着头?顶的瓦片房梁,他瞬间清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推开窗户,看见不远处的群山,和东边从厨房烟囱里升起的白烟,熊然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利落的穿好衣服,走出寮房,深吸了一口清晨冰爽的气息,整个人清醒舒畅不少,做完早课、吃过?饭,熊然提着扫帚要?去打扫道场却被师兄叫住了。

“怎么不多休息休息,你昨天脸色那么差,今天感觉怎么样了?”师兄眯着胖胖的眼缝,一脸不赞同的看着熊然手?里的扫帚。

“没事?了师兄,我现在好多了,可以干活了。

“哎,不行不行,”师兄将熊然手?里的扫帚夺走:“别干了,再休息一天。”

“师兄,我真没事?,”熊然不走,胖师兄竟然也没推动他,熊然扯下?师兄推自己的手?:“我在房间里待着也闷,出来走走、干干活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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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看着一脸坚持的熊然最终也没扭过?他,给他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去大雄宝殿的东侧的回礼处给所有参拜上供的香客送结缘礼。

结缘礼其实就是用银杏叶做的书签,叶片上写?一些吉祥如意的话,塑胶后打孔坠一个金色的流苏,实用又好看。

熊然从另外一个师兄那里拿了一匣子银杏叶,上面已经写?好了佛家禅语,什?么福慧双增、吉祥如意、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之类的,字迹饱满,墨汁黑稠,自带一种圆满,都是寺里的高僧门写?的。

熊然的工作非常简单,就是将卡纸裁成合适大小,将黄色的银杏叶放在上面,再贴上冷塑封膜,然后打孔穿绳就可以,熊然试着做了几个,很快就熟悉了。

今天是周三,来寺里的香客并不多,熊然一边做一边送,看着香客们接过?书签时惊喜的表情,心里也跟着开心不少。

临近中午的时候,香客就更少了,整个大雄宝殿空荡荡的,熊然坐在凳子上,感觉有点冷,将衣服裹紧了些,看着门槛处爬进?来的光斑发呆。

凉风吹进?,熊然猛地一个哆嗦,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发现大殿内不知何时进?来了一名香客,此时正弯着腰,注视着香案上的长明灯。

距离太?远,熊然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对?方?身材挺拔高大,风衣的衣带随着对?方?弯腰的动作遥遥下?垂,熊然差一点喊出声,因为那飘逸的衣带几乎和长明灯的烛芯碰上,好在是没有点燃,他又坐了回去,紧紧盯着那个背影,越看越觉得有点熟悉。

唯一的香客在香案前站了很久,他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则抚摸着香案上的某一张卡片,熊然歪头?,发现对?方?戴着帽子和口罩,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都看不清长相。

是之前供灯的香客吗?

许久后,对?方?才向大殿中央的蒲团走去,彼时的阳光正好,透过?镂空的木窗在青石板上印出好看的斑纹,还有一部分?光线照射着空气里细小的漂浮物爬上中央巨大佛陀的脚趾,青铜香炉里的香灰轻轻飞扬,未燃尽的香烛高高升起薄烟,空气里是淡淡的檀香气,一切都是安逸而静谧,时光在这里似乎已经停驻了千年。

香客就这么闯入了,他一边走着,一边褪去脸上遮挡物,像是褪去一层层枷锁,先是帽子,甫一拿开,黑发垂下?,微卷的发尾落在肩膀,泛起细碎光泽。

接着就是口罩,露出来的是熊然记忆深刻的一张脸,不笑、不悲、不怒,是比头?上佛陀还淡欲的一张脸。

是宋或雍。

熊然没想到昨晚才见到的人会出现在这里,他要?干什?么呢?也要?祈福上香吗?想到这里,熊然突然意识到刚刚对?方?在香案那里看的长明灯是谁的了,就是自己,不,是熊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