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满面春风地从外头进来,一气儿挤到床前,只见婠婠平静地躺在榻上,面色虽透着几分虚弱,可并不是那样毫无生气,唇上也有血气,没显着太过苍白。

看样子状态还是不错的。

她身下铺着嫩鹅黄色的光摇云绫锦的被单褥子,头下枕着蜀地所贡的重莲绫制的牡丹彩晕软枕,长发被人梳得柔顺,额间也被人细心地戴上了乌金晕钩锦的抹额,其间缀着半颗鹌鹑蛋大似的明珠,为榻上那个刚生产过的女子添了数分温婉恬静之气。

太后从皇帝手中拉过婠婠的那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拍了拍,满眼的慈爱高兴:“婠婠呀,你真真把孩子给生下来了,现下身上觉得如何了?还痛不痛了?也是难为透了你,昨夜竟没要我来看着,一个人就把孩儿生了下来。”

相比之下,仍然半跪在婠婠身边的皇帝看上去就格外的疲惫憔悴了,连胡茬都长得长了不少,身上的衣服似乎也还是昨日的,没换过。

见太后来了,皇帝转过身给她行礼问候了一声,然后继续目不转睛地守着婠婠,像是满心满眼都只能看见那一个人似的。

婠婠听出是母亲的声音,睁开眼虚弱地开了口,嗓音还有些嘶哑:“娘……”

太后还絮絮地念叨自己的喜事呢,“你真给我生了个好孙儿。不几日就是我的寿辰了,婠婠,你可给母亲送了最好的一件寿礼。你和你嫂嫂今年送了我两样多好的寿礼呀,半年之内一连给我生了两个孙儿,唉,真好呀。对了,小皇子呢?怎么不见小皇子?”

萃霜说:“太后,是陛下怕小皇子啼哭时吵了娘娘歇息,所以先命婢子等抱去偏殿给乳母们照养了。”

婠婠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也是牵挂着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怎么不见孩子……”

太后和皇后都这样问起了,照顾皇长子的乳母们连忙将小殿下又抱了过来。

昨日深夜才刚出生的那个孩子正安安静静地窝在明黄色团龙纹的小被子里。

太后便问起孩子哭得声音大不大、皇后生产时的情形等,为小皇子选上来的那个乳母戴氏喜气洋洋地回道:“小殿下哭的声音大,有精气神,怪道是虎岁所生的龙子,真真有虎啸龙吟之气呢。不像那起子病猫似的婴孩,哭都哭不大声。只是方才吃饱了奶,所以这会儿睡下了。”

正说着她又将小殿下往帝后身边抱过去。

婠婠挣扎着要从榻上坐起来去看孩子,晏珽宗急忙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来。

戴氏把孩子送到她手边的位置放下,轻轻揭开小被子的一角,就露出了那张稚嫩的婴孩面庞。

婠婠满目温情地看着那一丁点的孩子,眸中热泪满盈。她急急忙忙捉着晏珽宗的手:“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晏珽宗看了那孩子一眼,握紧了婠婠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孩子很像你,漂亮。”

几个嬷嬷也凑上前说吉祥话:“小殿下是陛下的嫡长子、第一子,自然尊贵非凡了,只看那刚落地时的气度就与众不同。生得一眼看上去就像陛下,又像娘娘。也不似寻常孩童皱皱巴巴的,我们小殿下生下来就可爱得紧。”

襁褓中的那个婴孩正在兀自安静地睡着,只过了一夜,他面上从娘胎胞宫里带来的血污就消去得几乎一干二净了,虽还未睁开眼,但小小的还未长开的五官看上去都是那般精致端正。

他虽生得比一般的孩子要瘦小些,还不到六斤,可是看上去一点都不羸弱,眼见日后也要像他父亲一般骁勇的男儿。

婠婠几乎痴迷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太后见他们这个样子,插了句嘴问道:“你们这会子才想起看孩子?昨夜还未见过?”

萃霜一听这话就上前抢着道:“娘娘好不容易生下小殿下,累了半宿,只饮食的气力都没了,睡到方才才起。陛下心里尽是挂念着娘娘,寸步不离、日夜不分地守着,衣不解带的,别说看小殿下了,就是连口水都还没喝过呢。”

太后瞥了眼他们俩交握着的双手,长长哦了声,眸中却划过一丝异色。

到底是一起经历了一场大事,婠婠越发依赖着他了。

太后又笑道:“皇后和皇帝是累糊涂了,得了皇子这样大的喜事,岂不是还没给你们赏赐?”

众人一脸喜色地下跪拜说不敢,说侍奉皇后生产是她们的福气,不敢奢求陛下赏赐。

圣章太后笑着摆了摆手:“若无你们尽心尽力,皇后不知还要再多受几分罪。再有两三日就是中秋,中秋后不几日又是我的寿辰,这八月里还真是喜事不断。小皇子是陛下第一子、又是嫡子,更加尊贵,不能随意操办了。所以今年还得好生赏一赏你们,得加了倍的赏。”

最后由太后自己做主,照着当年她生璟宗和当今皇帝时,先帝封赏宫人的份例,在这基础上足足添上了两倍,照三份赏赐坤宁殿服侍皇后的宫人。

阖宫上下则皆赏两个月的月银,外加宫中还制备了许多的喜果子、月饼糕点之类的拿去给宫人们解馋当零嘴。

太后一连串赏赐下去,宫人们都是磕头不断连连谢恩,而榻上的婠婠仍和晏珽宗十指交缠看着那个新生的婴儿。

圣章太后觑了皇帝一眼:“皇帝啊,给你儿子起名儿没?”

晏珽宗回道:“还未。起先不知男女,想等生下来再同皇后一道商议的。”

“这可是你第一子,怠慢不得。丽正殿、垂拱殿的那些老学士们不是想了许些意向颇好的字儿送来吗?皇帝得空去看看,和他们商议一番,早日定下小皇子的大名才是正经。”

“是,母亲说的是。”

太后又问:“自古皇帝得嗣、皇后生产,都是要隆重同群臣文武一道祭祀宗庙、以告之祖先的,这事儿皇帝去安排了吗?”

“未。”

“我说你们年轻人没生养过,初得了孩子,就高兴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眼下这两件才是更要紧的大事。皇帝啊,你去更衣洗漱一番,且先将这两件事忙完了再来陪她吧。”

晏珽宗不大想走,婠婠才分娩过,他现下一步都不想离开她。但是婠婠的母亲却催促说:“你心里爱重婠婠,我知道。多这一日两日的陪伴,外人看得出什么恩宠来?倒不如在我说的这些大事上多尽尽心,叫外头的人都看看你多重视婠婠生的孩子才对。”

婠婠也期待地看着他:“祭祀宗庙是大事,你去告诉……告诉我爹爹,我给他生了孙儿。去吧。”

他这才缓缓起了身,“好。我现在就去。”

适才他们说话的时候内殿没有外人,皇帝走到外头又吩咐众人:“好生侍奉皇后。饮食上小心仔细些。若皇后有所不适,即刻来报不得耽搁。”

等皇帝走了,太后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又拉着婠婠说了许久的话,让她注意如何保养身子,何事可、何事不可云云。

婠婠一一应下。

太后又看着那一点点的婴儿,叹息了声:“方才当着皇帝的面,我心中不想说的:这孩子眼看是他的种,俨然和他当年抱来我这里的时候一个模样。这鼻子眼睛的,哪哪都像他的爹。不过胎发生得茂密,却像你。婠婠啊,我还记得你当年刚生下来的样子,小小的,奶猫儿一团,吃奶都没劲。眼下你都这么大了,你的孩子也这么大了……”

等和婠婠说完了话,太后离开之后又将月桂和华夫人召到了坤宁殿的一间偏殿问话。

“你们怎得让他真陪在婠婠身边守着婠婠生产了?也不知劝几句?”

太后问起这话自然不是因为心疼皇帝沾了世人眼中的产房污秽之气了。只是她有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