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德一身素衣,临雪而跪,双手捻诀于心口,不断祭唱着什么。不知念至哪一字句,她忽然停下动作,猛然转过头来,绯红的眼眸映出病心的身影,惊诧不已:“怎么是你?”
“月德仙子。”病心看向她,声音隐怒。
月德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慌失措:“我的酒怎会没有用?你……不是修士?”
“抱歉,我不能让你杀了我这倒霉的小徒弟。”病心向前一步,冷冷自嘲,“我当真是年岁渐长,记性也不好,竟忘了这茬。月城城郊差人绑架少年少女的始作俑者,也是你吧?”
“是你?”月德竖眉警惕,扑了扑身上雪絮,颀身而立,面向病心。她脸上那种惯见的温柔得体尽数收敛,字句冰冷:“真是巧。若非我设在月城掳人牲的匪寨被人剿毁,瘴云难以再继,我也不会冒险掳了你这徒弟。道友,要杀我吗?”
病心抬头看了看那朵遮天蔽日的瘴云,果然立于当下,可以察觉出中心细若的崩塌:“我想想。”她似乎真的在认真斟酌,仔细思虑着某处紧要的环节。
“这位道友,看着不似灵修。山神陨落之后,九重天大行其道,咱们都不容易。”月德亦向前一步,一白一红两人遥遥对峙,“若无再无人牲,瘴云还能持续几日。待瘴云崩塌,此处妖气、魔气盘桓,九重天只会蛮横剿灭。那时候,大伙儿都会遭难。都会。今日唤你喝酒的酒肆掌柜、给你指路的柳仙娘子、甚至偷书看的小老鼠阿孔……根本来不及见证大道,就会死于非命。”
病心转过眸子,对看向她:“月德仙子,你说的很对。但与我徒弟何干?”
月德直直看向病心的眼睛,“道友的徒弟难得少年修士,以他为祭可以为整个逍遥谷多偷百日安宁。我没有选择。你……一定觉得我作恶多端吧。”
“百日安宁,如此朝不保夕?”病心微微思忖,答道,“我不管你要杀哪个祭哪个,我只管你身后的那个小子,是我徒弟。”说着她手中金蛇鞭凌空一卷,霎时风雪黯鸣,一道电芒袭去,只将祭台上的裴九郎浑身缠住,一路拽着雪絮迸溅,拖至了自己脚下。
病心抬脚一踩,按住来势未消的裴九郎。
“道友。”月德蹙眉,“你有神器傍身,修为也应当在我之上。我不擅斗法神通,或许不敌你一鞭威力,但……为了逍遥谷三千同袍,我不能放你徒弟离开。苍云北国昆仑山下妖修月德,但请一战!”
病心放下脚,看向面前神色绝决的白衣女子。
突然有些喜欢她了。
“道友?”月德神情坚定,双手捏诀。
病心扬眉:“领教。”
月德周身冰雪迅速凝结,一阵寒烟席卷而起,整个山顶顿时陷入风雪。她浑身白衣翻飞如云,额角青筋渐浮,祭出十分灵力!
管她是术是咒是阵,病心抬手便是雷霆一鞭,直指月德面门
却听一声凤啼般的清鸣忽然响起在身后,一道冷色冰刃自病心身后急急射来,只将她手中金蛇鞭握柄打落一松,霎时落入厚厚的雪泥之中。
病心还未来得及回头细看,却听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欲海神姬在上,还请手下留情。”
0068仙君
来人于漫天黑夜下风雪中独行,清冷绝尘,周身如覆霜雪。一双重瞳眼眸,黑发四散,面容十分陌生。
便听月德一身急呼,骤然跪下:“师父!”
“师父……”病心蹙眉,仔细打量那男子。此人身形出众,仙骨风采,如此风流姿态,倘若见过定不会忘记。既不记得,便定然是初见。
他却……认得自己,口口声声喊的欲海神姬。
那被月德称作师父的男人声色浅淡,只朝病心一拜:“月德犯下大错,若神姬要罚,做师父的,寒鉴愿为代受。若要抵命,也无二话。”
“你认得我。”病心趋近一步,眸光扫过这自称寒鉴的男人身上。他眉眼之间似与阿阴有一两分相似,但却不抵阿一半琼枝玉树的姿容。
逼近来看,既不见他身上妖气、也未察觉魔气……甚至未有半丝流出的灵气。
“自然认得。曾于昆仑之巅,借主人的光,窥见过神姬姿容。”寒鉴神色沉静,并不直视病心的脸庞。
“你是……”不是妖,不是人,不是魔。病心狂跳的心口中,只有那一个答案,“灵器……昆仑镜。”
器灵,昆仑镜。阿阴以龙息温养的镇山之物,昆仑镜。
病心曾与烛阴无数次在那面神镜面前缠绵交欢,她每每促狭着捏着他的下颌,要他看自己情意沉溺时的模样。总能在昆仑镜里,捕捉到阿阴绯红的耳根和煽情的身体。
寒鉴垂首:“神姬说得没错。我的徒儿伤了您的徒儿,我愿代徒受过。”
一时间,什么徒弟不徒弟,瘴云不瘴云的,病心悉数不想再管。只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寒鉴佩着雪玉的衣领,“阿阴呢。”
“主人……”他肩膀极不自然地微微颤抖,“陨落了。”
“说谎!”病心猛力一拽,不肯去信,“麒麟、陆崖都还在,怎么可能只有阿阴陨落?!”
“那日欲海塌陷,昆仑山雪崩不止。主人于昆仑之巅的魂灯熄灭了……”寒鉴冰冷的手徐徐按在领口,“我自天上坠落,摔碎了原身,只能化形为人。”说着,他于狂风暴雪之中解开上衣,露出浑身如蛛网般的疤痕。
“……”病心只觉得好似一盆冰水自头浇到了尾,“不可能。”她拂袖捏住寒鉴下颌,逼他迫视自己,“你说谎,岂会如此?!”
寒鉴被她骤然抬起了下颌,无限诚切:“主人自言,因您而生。若非陨落,岂会三十载踪迹无存!”他亦痛心,迎她双眸,眼神忽落在病心手上的脊戒上:“……神姬!你手上的是……”
“阿阴的龙脊……”
“那或许……”寒鉴望向她,眸中露出一缕期待之色,坚定不已,“主人是龙魂真仙,与修士不同。修士陨落,不入轮回。真龙命数戛然而止,天地道运尚存。昆仑山顶熄灭的魂灯,若以龙脊为引,或许还能再次引燃。不过其中需要天时地利,许多机缘。我虽不知究竟如何才能做到,但若有此物,或许能够一试!”
病心冷透了的四肢百骸,渐渐感受到了细微的血脉温度:“真的?”
“不假。苍云北国盛行丹道、秘术,就连国君亦是修道之人。据说苍云北国的国君手上有一本秘书乃《太隐丹书》,若能借来一阅,在书上寻到隐咒或是秘法,兴许……”
病心立时心中好受许多,靠近寒鉴,细细预备问他。
却未察觉到雪地里落着的金蛇鞭,被人一把握在了手里。
“妖女!你害我阿姊!!!!”雪地中趴着的裴九郎手握金蛇鞭,骤然跃身而起!
金蛇鞭乃是天物,握在他小小练气修士的手上立刻反噬。浓郁的黑气顿时暴涨开来,裴九郎身上肌理筋脉毕现,浑身通红,鼻腔血流不止,“受死!!!”
他已是用尽浑身灵气、血气、恨意、憎恶来挥这一鞭。天道之物不堪重负,黑烟大盛,一击怨气深重的鞭鞣朝着雪地上跪着的月德铺面而去。
这一着始料未及,病心与寒鉴都未察觉。待听声响,已见那一鞭子已狠狠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