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小学除了语文老师外,她就没遇见过一个比较顺眼的小男生,导致她对男性产生了极大的偏见,也因此与哥哥愈发亲近了。
也不知是珠玉在前呢?还是瓦砾衬玉石?她哥实在是太好了,出口成章不出口成脏,吊儿郎当但又很尊重人,最最关键的是,给她们撑跳皮筋毫无怨言,跳房子和他一组也总是能赢。
很搞笑的是,小学她哥是男生群体里的叛徒,没几个愿意跟他玩,可到了初高中大学人缘好得离谱,几乎所有人都乐意和他聊天。
0009 那就不结婚
说来也是怪不好意思的,林鸣雅没读书之前肯定不会想当一只猪,被圈养在猪圈里,被迫长膘,还要被人类指着猪脸、俯视着、高高在上地指责懒惰,吃了睡睡了吃,但读完书后,她发现自己完全被欺骗了,某些罪恶的人类因为自己的利益就圈定圈养丑化猪的形象,导致大众对猪产生无可避免的误解。如果这时候猪也这么认为未免就太过可怜了。林鸣雅想,她就要当猪当猪就要当猪,当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当一只山间林地自由自在行走、无拘无束进食的野猪。
“文化误人,文学传人”说来就是这样,比后人早些的前人随手留下了他的一个念头、思想、价值观,被后人林鸣雅无意读到,便达成了一次跨越半个世纪的交流。自此王小波这个遥远而亲近的名字便成为了她朋友的名字,他的思想持续感染着她的思想,或者说她在浩如烟海的思想堆里找到了与自己相理解的思想,从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思想。而且说来也是惭愧,那时入戏太深,还让哥哥陪着她上蹿下跳演了《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篇小说。但所幸的是,哥哥好像也是乐在其中的。
忘记是哪天了,林俗给她的祝福是“希望我们阿雅以后成为一只完全属于自己的特立独行的猪”。当一个人成为人的时候,那么恭喜,她可以在社会上生存下去。可当一个女人意欲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的时候,很遗憾地说,在这过程之中她多多少少会因为其他人对女人的偏见与评价塑造自己,只是在影响程度上有所差别罢了。但其实一个人生来就是人(自然属性的人),一个女人生来就是女人,她首先要做的是成为一个人(社会属性的人),而不是一个别人口中的女人。林俗虽然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内心深处的情绪,但如果他更大一点,读过更多书了,简单地总结一下就是,他想要妹妹成为一个人,无须成为一个女人,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在林家村这样的成为了女人的女人形象她们都看得太多了。
背着个大胖娃娃还在烧饭的女人,老公就坐在不远处和过路人递烟闲聊;因为长时间困在百来平米的小屋子里被丈夫打骂扯头发也不敢吱声的女人;因为别的女人的丈夫会做饭就说这个女人懒的女人……可怜的、没有选择的女人。他不想她的妹妹也这样,而他的妹妹同样也不想这样。
“呆在大姨家,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她喂养大鹅下地干活的样子,最不喜欢看的就是她辛辛苦苦做家务还要被大姨夫和儿子嫌弃的样子了。”
林鸣雅在很小的时候、可以说是耳濡目染之中就已经明白,传统性别分工之中的“织”,是难以被承认其社会价值的,就连家庭主妇也感受不到有多少作为“织”的价值。而且“织”这份工作还不是耕织之中的“织”,不进入市场流通,难以计算价值,风险高,全靠甲方人品。并且人品是最不可靠的。他可以是一个对社会无害的好人,但同时也可以是一个出轨打老婆但对社会无害的好人。
初一那年她们在小姨家玩的时候,林鸣雅忽然就悲婚了。
“唉哥,如果我结婚的话,就选择医生吧,听说医生都很忙,肯定没空管我……啊等等,军人也不错,聚少离多,我坚定地等他他或许还会因此而感动。”
“如果对方是阳痿少精症不能生孩子就更好了,这样我就不用怀孕生子了嘻嘻。”但没多久她就又萎掉了,“按照当今社会的评判标准,这种男人不会被逼成变态吧。”
这个时候小姨就笑了:“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为什么非得要结婚呢?既然不想结婚就不要勉强,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
当时林鸣雅就豁然开朗,她还以为所有人都要结婚呢。
于是她果断宣布:“我以后不结婚了。”
林小弟紧随其后:“大姐不结婚,小弟也不能结婚。”
回到她们自己的房间,她哥说,我们都不结婚,就这样当一辈子的兄妹,好不好。她说,好啊。她哥就笑起来了,有点傻傻的。这时候她们都没考虑到,要是以后有人突然就反悔了怎么办。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考虑得少,感情也最为纯粹。
不知怎么就想起过去的事了,可能很多重要的人或事都是不在身边了才会特别注意到它并且回想起与它相关的人或事吧。
但其实结了婚们她们还是兄妹啊,不过还是不结婚最好。嗯,那就不结婚好了。刚好她们也不想结婚。
0010 春枝
林鸣雅这边想着林俗,林俗在那边也念着林鸣雅,只是两人都忙得很,又加上两个孩子都没手机交流不便,这一月半竟也没完完整整谈过几次话,好好打闹一番。也不知对方如何了。在八月尾巴还没顽皮地藏起的时候,她们打完工要回家之前,通过一次电话。无非是说些日常生活、打工环境、同事相处之类的小事情。离开之前打开老板给的红包,数了一下,发现多了两三百。
“陈阿姨你给多了。”事先林鸣雅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不是自己的就不该要,也没想到对方是有意为之的。
“小雅啊,你做的不错,干活认真,这是你应得的,村里的女孩子读书本就难,要是我当年也读了书现在就该是个老师了。”她看着她,目光深远而柔和,好似鲸鱼悬浮于海,“看到你这孩子就跟看到我女儿小时候一样。”
声音穿到耳朵里是以什么形式、通过什么介质、用什么速度的呢?这一瞬林鸣雅忽然就被触动了血肉里那根深不见底、沉寂已久的心弦。她眼里忽然湿湿的,不是很强烈的情绪,但却是难以自控地铮鸣。一时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黏合的上下唇瓣分离的时候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睫毛湿重地黏在一起,她嘴唇张开,气流涌进鼓出,半响她才说出一句话:“看到陈阿姨我也想到了我的母亲。”
承担一个家庭的重担,肩负属于她的与不属于她的使命与责任,小学写作的时候,大家都在歌颂母亲是多么地伟大,但她却为伟大这个词感到无助而茫然。陈阿姨名叫陈红海,丈夫在女儿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一个人下海做生意,又带着女儿,城里城外地跑生意,硬是熬到了女儿大学毕业。大家都说陈红海这人为女就刚,为母更刚,争强好胜,别人在她手下硬是抢不到一丝多余的好处。但其实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不该自己得一份不要,该自己得的一份都不能少,见到和她有相似经历的人总是容易感伤,就和鸣雅母亲一样。她蛮横、温柔、强大、为孩子奉献一生,按别人的话来说,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个伟大的母亲。
母亲呵母亲,大家在称赞你伟大的时候,缘何你的牺牲最大你受的苦更多,林鸣雅多么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自私一点。可母亲却说,有她们两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受再多苦都不算苦。可是在是她成为母亲之前,她也曾经是个肆意张扬的少女;在成为母亲后,她不仅仅是她们的母亲。可好像成为她们的母亲后,她就不再被人称呼为“林春枝”“林小妹”“林小姐”了。她仅仅是“孩子他妈”。她把她的人生寄托到她们的人生上,像山间清澈自由的溪流涌入没有尽头的河,从此波澜随着河流起伏。
似乎只有孩子长大了成材了母亲才能在母亲这个身份下窥伺点空隙与快活,陈红海窥伺到了,但母亲却没这个机会了。
林鸣雅将工资放入鞋底,一路上也不知是怎么回到家了。还为推开门她就被一声“阿雅”拉着回了头,看到站在大枫树下熟悉的人影,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哥你变黑了。”然后就是,“我想妈妈了。”
她们到半山坡看了看,这儿是山秃树也秃,妈妈的墓地是低矮的一堆黄土,就这样突兀地堆在光秃秃的山坡中间,坟地旁有些绿意葱茏的草与插在棍子上的大朵红白色假花。
林鸣雅平常都不迷信,甚至还大声告诉妈妈她求神拜佛是迷信,可真到她了,最先迷信的就是她。她微微地皱起眉来:“哥我觉得这儿风水不太好,到时候给妈妈换个地方住好吗?”
他哥也是个没主见的偏听偏信的人,妹妹说什么就听什么、做什么就信什么,一个好字回应。
“我们一定要好好努力啊,努力读书努力挣钱,挣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钱……”
“然后呢?”
“然后”
“钱多了也用不完,然后我们把钱给村里读不起书的孩子去读书。”
“好啊,我们一辈子都不结婚,老了就开个福利院好吗?其实阿雅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其实你还是很喜欢孩子的吧。要不然二舅的小宝小时候你那么喜欢,长大了却避之不及是因为什么?”
林鸣雅站在山坡上,看着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绕成月亮河,盛满了银河里无数颗闪亮耀眼的星子。
“我那是喜欢孩子吗?我是喜欢别人的孩子好吧。自己的得烦死,而且、而且小宝小时候乖乖巧巧不会说话,长大了一点就会跟我抢作业本玩,真是太讨厌了好吧……唔让我想想福利院的名字就叫……叫什么好呢?就叫春枝福利院吧。春天的枝叶,从来都是雪融后的生机。”
风声穿空而来,将少年儿的梦与想漫卷到山间的每个角落。她们的衣角与黑发被吹起来,又落下。
0011 蛇毒
关于哥哥变黑这件事,林鸣雅只是在他扫地的时候随口提起了那个在煤厂死去的人,然后没有任何转折过渡就打趣他怎么跟挖了煤一样,快看看都变得跟煤炭一样黑了。林俗扫地的动作停了下,便若无其事地笑着打哈哈道:“变黑了吗?可能是刚刚回来的时候晒了太阳吧。对了,阿雅今晚你想吃什么呢?我买了五花肉,瘦肉还有排骨。”
林鸣雅笑着逼近林俗,目光尖锐:“哥其实你根本就没去电子配件厂吧。你其实……”
“好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回到家就轻轻松松地聊会天,嗑下瓜子。”
林鸣雅也就没说话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正常,可等到睡觉的时候,林俗洗完澡回到房间,发现林鸣雅趴到他的床上,手肘抵到枕头,枕头前放了本书,腿在空中一晃一晃。林俗神色自若地走到她身边,发现她没理会自己,便又看了看她的脸。还是没反应。他清咳了一声,扯着嗓子做出冷淡又严肃的腔调道:“恶龙小姐你霸占的是我的床。”
林鸣雅听到了但就是不想理他。
“恶龙小姐?”他在她右脸旁叫道。
“恶龙小姐?”他戳戳她眼前的书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