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1 / 1)

皇帝盘于道台上?,面色泛红。他上?前行完礼,才?发现对方身上?穿的不是?寻常改化的道袍,而是?一身得罗。

明德帝听见他的声音,撒开手脚,声气颇足:“你来?,可?是?舞弊案有结果了?”

崔连壁将带来?的纸卷呈上?,说:“五份卷子,晏永贞出了一份,贺鸿锦出了一份,剩下三?份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明德帝拿着那三?篇文章,来?回对比了几?次,“他两个都没说是?谁?”

“晏永贞不知情,贺鸿锦知情却不肯吐露。”崔连壁说起来?有些难堪,“以家?眷亲族相要挟,都没能让他松口。”

“有种。”明德帝点?了点?头,又拿起一篇文章从头看?。

这种态度让崔连壁察觉到一丝微妙,但他还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皇帝便将纸卷揉搓成团,一把扔向敞开的大窗。

纸团偏了些,撞到窗棂,弹回来?跌落在地?板上?。

“既然他不肯说,那就别让他说了。”明德帝冷冰冰地?说。

崔连壁睨了睨被丢弃的纸卷,询问:“都算在阮成庸头上??”

明德帝走下道台,一步一权衡,“阮成庸作为主谋,收回朝廷对他的赠衔和抚恤,戮尸,夷三?族。另两个作为从犯,择日处斩,贺鸿锦冥顽不灵,妻妾与子女流徙宁西军马场,待民乱一平即刻上?路。至于晏永贞,朕记得他妻子早已?与他和离,只剩个儿子在刑部供职,前几?日还想举告贺鸿锦,可?见不曾同流合污。罢了,就念在晏永贞自首的份上?,罪不及他儿子。至于圣旨,就崔卿替朕拟吧。”

“就不往下查了吗?”崔连壁对这个处置已有预料,但真?听到皇帝这么安排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若是不需要往下查,兵部和大理寺早两天?就完全可?以结案,何需多费这两日功夫?

明德帝说:“北黎的使团暂拟八月初二抵京。你也知道,他们名为结盟而来?,实则必然存着窥伺的心思,目的就是看看我大宣与西凉一战之后,是?强是?弱,有无可乘之机。所以必须在他们到达之前,了结所有的事,包括行刑。”

真的吗?只是为了不向外邦使团示弱?还是?另有缘由,譬如心知肚明参与舞弊的剩下一方是?谁?

崔连壁心里疑云重重。自他成为右相之后,就越来?越看?不透皇帝。若是?秦毓章在时,他有所疑惑一定会找对方问个明白,如今却因种种顾虑而三?缄其口。

“臣遵旨。”他拱手道,顺势再问:“如此说来?,贺今行的案子是?否也该早些定论?”

明德帝走到他身边,“你怎么看??”

崔连壁答:“依臣之见,此事不在于那个案子,而是?江南的新政能否继续推行下去的较量。”

他停顿几?息,斟酌道:“陛下,类如王氏这样的地?方豪族并不鲜见,对国家?和朝廷扒骨吸髓,流毒太深,不可?听之任之。所以新政不当被放弃,至少现在,必须存在下去。”

“是?啊,案子不过?是?个幌子,没有这个由头也会有其他。”明德帝继续向前走,“朕的侍卫头子接手审查了几?日,也没挖出点?别的来?,让朕心里很矛盾。”

崔连壁转过?身目光跟随,见皇帝走向殿外。他心神一动,快步追上?问,“臣愚钝,不知陛下忧在何处?”

明德帝没有回答,走到廊下停步,望向如深渊一般的夜空。

后廊没有内侍和侍卫,左右各两座石罩宫灯,照亮落在它们周围的夜雨,比崔连壁进宫时的雨要密上?一些。他也不再追问,陪侍在皇帝斜侧后半步,默默观雨。

“崔英。”明德帝忽然叫他。

崔连壁一个激灵,“臣在。”

“你觉得朕还能活多久?”

崔连壁一惊,立刻掀袍跪下,“陛下正当年。”

明德帝垂眸看?他,半晌,俯身拍拍他的肩,转身进殿,留下一句:“去用早膳吧。”

崔连壁跪在原地?,回首望皇帝青黑的背影,灯影憧憧,竟令他感到些许晕眩。

他撑着大腿慢慢爬起来?,自觉吃力许多。

夜雨再密一层。

雨打在一把伞上?滴滴答答地?响,打在一连串衔如长龙的油伞、斗笠和蓑衣上?,反而被更加密密麻麻的人声消解了。

永定门外,无数百姓排队等着进城。

有来?自关厢和京畿郊县的,有从天?南海北各路州赶来?的,这等中雨完全不能阻拦他们的脚步。

牧野镰一行人租的马车也在其中。这匪兵把之前朝廷发的赏银花尽了,一路租最好最快的船,昼夜不停,才?于昨夜抵达泊桥渡。本想休息一晚,可?杨语咸和王老伯都不肯,要连夜赶到永定门排队。

城门大约寅时过?几?刻才?开,他张大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掀起车帘对里说:“等会儿进城之后先去驿馆,找我们将军吧?”

杨语咸则说:“我打算直接去找贺冬。”

王老伯不知道驿馆在京城哪里,也不知道贺冬是?谁,他只想着一件事:“要不还是?先去官府打听清楚小贺大人的情况吧?那牢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少待一个时辰也好啊。”

杨语咸安抚道:“老伯放心,我们去找冬师傅就能直接了解现在的情况,官府不一定轻易理会咱们。”

王老伯听说不会耽搁,点?点?头没有再插嘴,心口却还是?吊着。他长在稷州,一辈子没去过?江南路以外的地?方,一路都拘谨得很,越接近越紧张。他拢着孙女的胳膊收了收,小女孩倒是?靠着车窗,捏着窗帘一角,从缝隙里打量外面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终于移动起来?,他们像树上?的蜗牛一样,缓缓爬进城门洞。

渡口租的马车得在城门处还,几?个人下了车,牧野镰独自去找车行。杨语咸去买些热食做早点?,因为雨又变大了天?气有些冷,就让另一对祖孙在挨着城墙的一排官廨屋檐下等。

目之所及都是?雨具,近处远处都是?行人,走商的访亲的游玩的,屋檐下也站了不少。

天?色没有亮敞的意思,各式灯笼摇晃,人声混雨声嘈杂不已?。王老伯心里愈加焦躁没底,观察一会儿,小心地?碰了碰他旁边的小贩,用蹩脚的官话问:“这位兄弟,你知道官府怎么走吗?”

然而对方不知是?哪里来?的人听不大懂他的话,莫名其妙地?看?他两眼?,说了句什么,他也听不明白。

他挤出个笑表达自己的善意,带着孙女往后退了半步,不知撞到谁引来?一声怒斥。他不敢转头去看?,嘴里连连念叨着“不好意思”,将孙女紧紧抱在怀里。

“这位老伯,你是?要问路吗?”熟悉的方言从另一边传来?,仿佛天?降仙乐。一位文士模样的男人撑着伞站在屋檐之外,笑道:“我曾在稷州待过?几?年,对京城也算熟悉,不知你们要去哪儿?”

王老伯赶忙说:“我们想去官府。”

男人说:“官府也分六部九门,不知老伯想去的是?哪一个衙门?”

“这……”王老伯面露茫然,什么六什么九,“官府就是?官府啊,管我们老百姓的官府,主持公道的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