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上来的臣子?视自?己与先帝等同,明德帝被取悦了,和蔼道:“你如此着急地想要述职来见朕,所为何事?”
“臣在一个月前,曾向御史台投过一封参劾。但事后听说,通政司也收到了一封一模一样的劾本……”莫弃争将草稿丢失、被迫立刻上本参奏的始末全部道来,只隐去了杨语咸找上自?己的那一茬,“事后臣在淮州府衙内暗中查证,已抓到盗窃臣草稿之人。乃府上衙役,受巨额钱财诱惑而犯下大错,臣已按律严惩。只是,指使衙役行?事的上家极为狡猾,臣还未追查到踪迹。”
明德帝微微颔首:“此事朕知晓,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让人去接你。”
莫弃争:“陛下既然知晓,敢问可有命人查清真相?”
明德帝转向别处的目光重新凝聚,聚焦于前者身上,嘴角下抑,显然不愿多谈。
莫弃争没有意识到或者无视了这一点,继续道:“陛下,臣参劾许轻名许大人,盖因江南政事之分歧,绝无一己之私由?。因此,臣不能忍受有人借此搅弄是非,扭曲臣的本意;更不能忍受有人意图插手江南政务,坏我一方清平。”
“许大人当臣是完全不懂变通的木头,拿臣的参劾做文章的大人物?当臣是可随意欺瞒摆弄的傻子?,臣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需要谁去争辩证明。是非黑白?,臣这双眼?睛看得清楚,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臣也相信陛下慧眼?如炬远甚于臣,不会让奸佞得逞,忠臣受冤。”
“你这话?,”明德帝阴恻恻地看着他,“说的是劾本被偷的事么?”
莫弃争不卑不亢地回答:“臣此前并没有想这么多,来朝圣也是为了亲口向陛下阐明臣在参劾一事上的态度。但臣进入京畿之后,发现它们?是一件事。”莫弃争从怀中拿出?两本奏章,“许大人托臣替他呈给陛下。”
明德帝动?了动?手指,一直侍立在阴影中的顺喜赶忙将奏本拿来给他,然后快步去吩咐小内侍点灯。
殿内光线很快明亮许多,皇帝一目十行?地看奏折,看了几?页,忽地意味深长道:“人人都说,你莫弃争和许轻名极其不对付,恨不能取而代之。今日一看,明明站的同一个立场嘛。”
莫弃争立刻重申:“陛下,臣绝不是全盘赞成许轻名。臣对他的参劾皆有理有据,他罔顾国策,偏袒商户,还暗中入股商行?与民争利,有才干却无仁心……”
明德帝打断他:“江南路的付出?,朕心里明白?,也没有忘记过。至于许轻名,他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莫弃争一边眉骨狠狠跳了一下,还欲辩驳,就?听皇帝“啪”地合上奏本,递给顺喜,然后面朝他,无形地将他要说的话?压了下去。
大太悄悄觑了眼?皇帝的脸色,才把?奏本都收下去,心中颇有些好?奇许轻名写的什?么,竟让陛下心情好?转了两分。
明德帝:“你既然一心为江南百姓着想,那就?专注你们?江南正在推行?的新政,不要掺和进别的事里。否则只会深陷泥淖,得不偿失。”
莫弃争固执道:“陛下,根本不正,枝叶如何能茁壮生长?”
明德帝有些不耐烦了,“从朝廷到地方各路州,几?万名官员,难道都要来关注一件事情?朕安排你们?出?任地方官,就?是希望你们?能保住枝叶,根本正与不正,还不需要你们?来操心。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莫弃争。整个大宣除了朕,没有缺谁不可的说法!”
莫弃争直挺挺地站在原地,“请陛下恕臣不能苟同。家事国事天?下事,天?下人人人皆可操心。若陛下不需要您的子?民操心国事,那又何必教许多儿郎都读圣贤书?”
“岂有此理!”明德帝一指莫弃争,状似发怒,顺喜及时出?现:“陛下,陆尚书携要事求见。”
明德帝一顿,怒意滞消,转而眉头拧死,“他来干什?么?”
“奴婢不知,但眼?瞧着陆大人还带了好?些册子?,恐怕是真有正事。”顺喜趁机上前搀扶,并劝道:“陛下您站了有一会儿了,坐下歇歇吧?”
同时,不忘使眼?色暗示莫弃争说些“请陛下息怒”的软话?。
莫弃争干巴巴地说:“陛下息怒。”
“一个个都不让朕省心。”明德帝撑着御座扶手,捏了捏鼻梁,随口打发他:“罢了,你且先下去好?好?歇两天?,朕把?当前这摊子?烂事料理妥当了,再传你来好?好?说一说江南。”
莫弃争疑心这话?的真假,但陆尚书就?在外头等着觐见,且很可能和舞弊案或者蓄奴案相关,便恭顺地告退。
明德帝缓缓坐下,眼?角余光里,莫弃争打直的背影走?远,陆潜辛抱着几?本册子?、脊背微弯的身影出?现。
他低声吩咐顺喜:“去把?王玡天?给朕叫来,等陆潜辛一走?,朕要立刻见到他。”
顺喜神情一凛,“奴婢这就?去安排。”
“让何萍去。”
“……是。”
顺喜与陆潜辛错身而过,避开了其他内侍,把?何萍支到大殿后廊说事,且特地嘱咐后者走?东华门,不要撞上刚离开的莫弃争。说完,便匆匆赶回前殿。
何萍打算直接从后门离开,房梁上突然跳下个人来,叫他一声“何公公”,把?他吓一跳。
“可是陛下召见我?”陆双楼自?带莫弃争进宫之后,就?一直等在这里。他没发现有同僚当值,说明皇帝有传问自?己的打算,不能随意离开。
“陆尚书来了,陆……”何萍念到这个相同的姓氏,莫名打了个哽,“您得再等等。”
“陆潜辛啊。”陆双楼没有解释地低叹,又问:“那你这是去?”
何萍没有隐瞒:“陛下命我去传唤王玡天?王大人,时间紧,就?不与您多说了。”
“哦,好?。”陆双楼点点头,只当是莫弃争那本参劾之故盗窃劾本草稿送到通政司的人,恐怕就?是王玡天?。
他厌恶此人,又想到陆潜辛,更加难忍恨意。随即再度攀上房梁,如猫一般在梁木上轻巧腾挪,直到前后殿交界之处。负责在抱朴殿当值过的漆吾卫都知道,这里有道专门留出?的缝隙,只要移开作为遮挡的石兽,就?可以窥向前后任一殿。
只见陆潜辛跪在殿中,双手捧着几?本簇新的卷宗一类的东西举过头顶,“臣带了几?本账册,请陛下亲躬审阅。”
账册?
“什?么账,这么多?”明德帝看着摆到御案上摞叠起来差不多有半指厚的册子?,问出?了陆双楼心中的疑惑。
陆潜辛平静回答:“陛下看过便知。”
明德帝沉吟斟酌片刻,翻开扉页,看了几?条目录,便登时沉下脸,“你们?是打着配合来的?”
“臣为此准备多年,从未假手于人,不知陛下说的‘你们?’是指?”陆潜辛面露疑惑,拱手道:“还请陛下明示。”
明德帝盯着他,眼?底尽是狐疑,“朕刚起了敲打王氏的心思,你就?送这么一堆账来。一前一后不差分毫,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陆潜辛一惊,思索半晌,“臣斗胆,不知王氏还犯了何事?”
明德帝见状,转念一想,正是因为时间上没有任何间隔,所以没有人可以通风报信,或许当真只是巧合。便说:“取朕的叆叇,再取一盏灯来。”
他决意看过账册,再考虑怎么处置。左右是在抱朴殿,无需担心风言风语的传出?去不好?控制。
顺喜遵命,举着琉璃灯在御侧为陛下照明。他举了小半个时辰,哪怕没有刻意偷看,仅是不小心瞥到几?个词汇与数目,都一阵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