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苏宝乐重复了一遍,声?调短促上扬,额头的皮肉随之隆起几道,露出努力回忆的神色,“我好像听说过?但是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可能是?哪个手下的人,跟我提过吧。小贺大人找他有事?”
贺今行平静地说:“他死了。”
“啊?”苏宝乐惊讶得微微张嘴,也盯着他说:“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我不知道啊。等等,你来找我,不会是?怀疑跟我有关吧?不是?,我良民啊……”
贺今行皱眉道:“他在?玉华桥被割喉,目击的百姓非常多,事情当天就传遍了?东城,你一点没?听说过?”
苏宝乐:“倒是?听说过玉华桥死了?个人。但你也知道,外城嘛,尤其安华场那种地方,每天死几个人太正常了?,我听得多了?,也就不会往心里去啊。”
贺今行:“从他死之后,玉华桥到安华场一带一直被兵马司重点巡逻,到现在?还真没?出过事。”
苏宝乐神情一变。
“我还有一个问题。”贺今行笑了?一下,他侧过上半身直面对对方,低声?说:“会试题一万两?,殿试题两?万两?,五个考生?共十五万两?,这笔钱在?哪里?”
苏宝乐豁然伸出双手撑上桌子。
贺今行比他更快,按住他耸起的肩膀,往下一使?力,就把他按死在?条凳上。小厮想来救主?,他眼风扫过去,便把人震住。
然后回头看苏宝乐,依然温和道:“不想在?这里交代的话,就跟我去一趟刑部。你应该知道我也监办舞弊案吧。”
“去就去,我还怕你不成?”
“不怕?看来有所倚仗啊。”
“你!”苏宝乐刚开口就立刻闭上。
贺今行眨了?眨眼,“我又说中了??”
苏宝乐紧紧抿着嘴巴,怕又被他套出什?么话来,唯有神色一刻比一刻难看。
贺今行缓缓松开他,收回手,“我会把今日的事如实?上奏给陛下,请求陛下让户部即刻查你们苏氏商行的账。但愿苏大老板和底下的人做事一直干干净净,没?有行不义之举,谋不义之财。”
“贺今行!”苏宝乐再也憋不住,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哪儿惹你了??咱们好歹同?窗一场,就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贺今行静静地注视着他。
时间仿佛就此暂停,下一息,大堂嘈杂的人声?如沸水灌入耳中。
苏宝乐心头一突,咬牙切齿半晌,低下头别开脸,说:“反正现在?不在?我手上。”
贺今行说:“过了?你的手,那就不可能是?裴相爷指使?。”
苏宝乐一下回身,朝他低声?吼道:“就算让你知道又怎样?你有证据吗?你找得到、拿得出吗?这么爱管闲事,小心有命管没?命等到解决!”
他骂完就觉得自己冲动了?,立刻双手护在?胸前,警惕地防备被打。
贺今行却不再看他,拿出那碗面的钱,放在?空碗旁边,起身走出飞还楼。
“喂”苏宝乐想追,站起来又迈不开腿,浑身的肉抖了?两?抖,甩袖上楼。
他即刻让心腹给傅二小姐送消息,再草草把宴席敷衍过去,就赶回商行在?宣京的总部,把一干在?睡梦里的手下叫起来,连夜查账做账,并安排传信给各路州。
如此陀螺似的连轴转了?一日一夜,二小姐回口信让他安心,他才敢歇下来,端着瘦了?几斤的肚子大骂贺今行。
被痛骂的人也一直在?想他说的话。
你有证据吗?找得到、拿得出吗?
一天过去,到初十朝会,贺今行的答案依然是?否定的。言语上的试探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实?际的痕迹,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最关键的证据在?哪里?他站在?通政司的直房外,望向天边的一二星子。
“小贺大人在?想什?么?”王玡天依旧不进候朝房,瞧见他,过来打招呼。
“王大人。”贺今行的视线落到对方身上,并不隐瞒:“我在?想,要怎样才能使?舞弊案了?结。”
王玡天说:“小贺大人不妨换个思?路想一想,为什?么会爆发舞弊案?”
贺今行:“此话何解?”
王玡天:“若是?考官足够谨慎,对参考的举子、考出的进士有所了?解,对坊间舆论有所掌控,怎么会事到临头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贺今行听见这话,便明白他也知道泄露考题的不是?裴孟檀。但王玡天欲取裴氏而代之,自然不会出手相助,而是?会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贺今行没?有质问对方,也没?有试图打探消息,只说:“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对事不对人,用真才实?学参考,是?每个考生?都应该做到的事。”
王玡天笑道:“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怎么可能只对事不对人?更何况此事本就和你没?多大关系,就算陛下点你监办,也只是?走个过场,何必太较真。”
贺今行不说话了?,等时辰到,随同?僚入朝。
圣上临朝,群臣山呼落下,晏永贞持笏走出朝班,“陛下,臣有奏。”
明德帝念了?个“准”字。
晏永贞提起袍摆,跪下道:“自舞弊案发之后,民情汹汹,对朝廷质疑繁多。臣身为此科副考官,不论真相如何,都对此案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因此,臣自请停职,待案情明晰再领责罚,以堵悠悠众口。”
晏大人御史出身,说话字正腔圆、掷地有声?。话未落,满朝文武都被惊得一个激灵,缠绵的睡意顿消。
几道声?音一齐问:“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晏永贞跪得笔直,就连头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说:“陛下托臣为左都御史,又点为会试考官,臣却没?能履行好职责,臣心中有愧。”
明德帝看着阶下的臣子们,文武班列年年都有换人,现在?的人数比之往年只少了?两?三个人,却呈现出一种零落、萧条之感?。他沉吟半晌,问:“诸卿怎么看?”
崔连壁与裴孟檀不开口,贺鸿锦说:“陛下,这些日子,天天都有今科士子来我刑部衙门叫屈诉冤,言辞激烈吸引许多百姓围观,影响实?在?不太好。若依晏大人所请,想必能让士子们看到朝廷严办此案的态度,缓解现在?的情况。”
大理寺卿接着站出来,驳道:“但晏大人作为左都御史来担任副考官,人人都知他并不管辖科举前后的一应考务,会试题也只出了?其中几道,说服力有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