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1 / 1)

他想起自己还在文?华殿执教的时候,这个寡言的学?生总是被针对,自己每次因为这些事找他谈话,他总是已有对策。或是主动低头,或是趁势压人,他有一套自己的利弊观念,分析明白?了,便说:“老?师,我去了。”

不?论学?生的决定是否合自己的看法,张厌深都会叫他大胆去。

今日,张厌深却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支持他。他将热茶一饮而尽,再将瓷盏扣回茶盘。

“那?我问你,你立下的志向都达成了吗?你写进?策论的方略都实现了吗?你所效忠的,是你心中属意?的君王吗?”

秦毓章沉默不?言。

他并非被问住,以他之才学?经历,要想应对,自有无数种说辞。然而这些说辞里,有多少欺心之词,骗不?了自己,自然也骗不?了对方。

伴着屋外泠泠雨声,他百感千回,低吟道:“八岁偷照镜,十五泣春风。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再轻叹一声,“老?师,长在中庆末年,当今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当年他翰林期满,之所以选择外放为官,就是为了远离夺嫡的战场。置身事外,才能看清全局。

楚王气?量狭隘但才华过人,有政绩傍身;秦王好斗易怒但爱惜人才,有战功倚仗。这两位皆有储君之资,无数人追随下注,相争到最后,竟是人死灯灭,皆作了龙椅下的垫脚石。

于他这等待价而沽、且想择贤主而事的人来说,几似梧桐尽倒,生如?黄凤亦无落脚之枝。

多少人因此退隐市野,自甘蒙尘,以候来日。而他没有时间去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他的家族他的亲人包括他自己,都不?允许。

难道生在这个时代,就是他们的错吗?他不?信。

张厌深了解他的脾性,但凡立下了目标,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去实现。他所见过的有能之人,不?论年岁,大都如?他这般心志坚韧,很难被旁人动摇。

忆起往昔只是情之使然,就仿佛师生二人仍然坐在那?间馆台窄室里,张厌深徐徐道:“生于何?时,非本人能选择,可你家小子尚且年幼啊。”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过去。

秦毓章自然地接过,并没有急着去看。

他三岁拜蒙师,经多位先生教导,唯有在文?华殿受益良多。而张厌深也是唯一一位从来不?会试图说服他改变决定,但又能够影响到他做出选择的先生,所以他认他为老?师。此时自然也明白?,他的老?师不?会无故上门来。

多年未见,默契犹在,习惯也不?曾改变。

张厌深继续道:“我猜你早就为他做好了准备,不?然不?会娶撄宁的孩子做儿媳妇。但是有那?么多人盯着,你们能怎么办呢?不?外乎移花接木,让他改名换姓、躲躲藏藏地过一生,是也不?是?”

秦毓章不?答,低头看纸条,纸上只有一句话嬴旭的亲生母亲是谁?

他看了片刻,将纸条揉进?手心,“老?师去雩关,原来是为了此事。那?么老?师能做什么?”

他顿了顿,又莫名地再问了一句:“老?师难道就实现志向了吗?”

“嗯?”老?人深陷的双眼微微睁大,面上泛起浅淡的笑意?,温和地说:“我还有一个学?生,尚未出师。”

“那?就是还有机会?”秦毓章垂眼,无声地笑笑,接着说了一句“很好”。

他取来纸笔铺开,运笔如?飞,比外头的雨势还要急。

这场雨时急时缓地下到了第?二天上午,才云散天晴。

桓云阶与贺鸿锦联袂进?宫,一道来请罪。

禁军与刑部联合在宣京城内搜查近三日,依然没有找到赵睿。

“要你们有什么用?”明德帝按着额侧,做头疼状:“找不?到,那?就继续找,还要朕来教吗?”

“陛下息怒。”桓云阶忙道。他也不?想吃挂落,但此事确实棘手,不?得?不?说:“可是,臣等把城里能搜到的地方来回搜了两遍,掘地三尺,却半根毛都没发现。臣以为,或许赵睿早已不?在城中。”

贺鸿锦站在一边没说话,不?知是默认这个说法还是怎的。

明德帝不?虞道:“人在哪儿怎么抓,那?是你们的事情,朕只要看到结果。不?过,城门的戒严可以撤下了,时间久了影响百姓生活。闹得?人心惶惶的,不?好。”

到底没有责罚,桓云阶悄悄松了口气?,拱手道:“臣这就去找顺天府,协同安排人手向京畿搜查。”

他与贺鸿锦又一道行礼告退,出得?抱朴殿,才问:“贺大人,我刚刚的提议,你们刑部打?算怎么办?”

贺鸿锦脸上也不?太好,回头瞧了瞧,四下人都离得?远,说:“皇宫,皇室园林,各位高官重臣包括桓大人您的府上,在这三天里都是没有被搜查的,你能明白?吗?”

桓云阶:“啊,你什么意?思?暗示谁窝藏嫌犯呢?”

贺鸿锦这两日也没怎么休息,疲倦且暴躁,懒得?跟他多说,一甩袖子大步走?了。

桓云阶也转头往反方向去禁军在宫里的直房。

他的副手也在,见到他就问:“陛下怎么说,罚咱们没有?”

“陛下仁慈,没怪咱们。”桓云阶把刚刚在抱朴殿的对答说了说。

副手也松了口气?:“那?属下这就去顺天府?”

“不?着急。”桓云阶往圈椅里一坐,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他们就没真想把人找出来。咱们也做做样子得?了,别真让手下弟兄白?出力气?。”

“啥?”副手想了半天,憋出一句:“那?咱们岂不?是又要背上办事不?力的黑锅?”

背就背吧,反正不?差这一回。桓云阶靠着椅背闭上眼,刚要睡着,忽地睁开眼:“陈林在哪儿?”

朝会那?天多半是这黑蝙蝠把人带走?了。

副手露出一副“您在开玩笑”的表情,说:“陈统领向来只听?陛下吩咐,属下怎么可能知道他的踪迹?”

桓云阶径自起身,“我去找找他。”

从直房出来,阳光明媚,宫禁庄严,琉璃瓦清亮如?洗。

抱朴殿里,皇帝半躺在榻上,顺喜一边给他按摩头穴,一边轻声细语劝道:“……景书小姐和小李太医都说过,陛下您要少动气?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