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1 / 1)

贺今行没有马上回答。他想起殷侯下葬时没有举行葬礼, 亲朋故友几尽绝之?,便觉悲痛;更?不知?该如何向莲子说?,贺灵朝是已“死”之?人,消失于世?间,不会再出现。

沉默就意味着否定,顾莲子攥紧缰绳, 座下马儿焦躁地动了动蹄子。

少年人原本有张娃娃脸,现今褪尽了婴儿肥, 不再显得年幼;五官和他兄长越发相?像, 只是经常无意识地皱眉,令眉眼压得很?低,面容就总是笼着几分阴郁。

正当时, 又一匹马追上来, 刹在街心。

也是个着锦绣春衫的年轻公子,喘着气说?:“终于追上你了, 莲子少爷,你别跑那么快啊,闹市不能纵马,否则会被处罚的。”

他脸上的阴郁顷刻间变作不耐烦,打马即走,“能罚你几鞭子几吊钱?我说?了都算我身上,不想来就滚回去。”

“别,说?好一起玩儿的,你可不能丢下我。”那人赶忙再度催马跟上去,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刚刚和他说?话的是谁。

贺今行却认出了这人,乃是南越的质子。后者长住驿馆,这二人应当是才从驿馆出来,不知?要去哪里玩乐。

只是,莲子怎么会和这质子在一块儿?

他心中一下冒出几种可能,但不愿过多揣测自?己的朋友,便没有细想。

回到驿馆,杨语咸一直在他房中等他,关门时还特意留意周围是否有馆吏,显然有话要和他说?。

“先前出宫时,那姓钱的一直试探我,看我是就此沉寂,还是继续使力谋划寻个一官半职。”杨语咸自?认和钱书醒聊那几句,只是寻常地打个交道。但此人身为秦相?的主簿,他就不得不多考虑一层,其言行是否来自?于秦毓章的授意。

“先生认为他的目的是?”贺今行毫不感到意外。

杨语咸说?:“往好一点猜,就是他想试探我是否有东山再起的意愿,想从我这儿牟利。”

“这些年,吏部虽未明码标价地卖官鬻爵,但只要走得动路子,使得出银子,便求得来贵人相?助,保得住官运亨通。就连赵睿那等货色,都能披一身虎豹的皮。谁说?不是升官发财,发财升官?”

“但怕就怕,他的目的不啻于此。我被流放之?时,仅有的家财都已被没收充公,我现在是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怎么可能有钱去捐官?”杨语咸越发肯定道:“他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却还来试探我,定然别有用心。他若是怀疑我出身,一查,便知?我早年经历。”

“所?以我回来就在想,是不是该像我跟他说?的那样,先行离京避一避?毕竟在外人眼里,咱们无亲无故,因战事才有交集。如今回到京城,你大有前途没必要收留一个拖累,我也还有宗亲可投靠,之?后若还常在一起,难免引人细究。”

贺今行听出了他的未竟之?意,要是钱书醒再继续查下去,把?他牵连出来,就不妙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租个小院子,让大家都有落脚之?处,但此时看是不成了,遂说?道:“我从未视先生为拖累,也请先生不要这样想。我们住在一块儿确实不大妥当,您到冬叔那边去怎么样?他的医馆足够多住一个人,您过去也可以说?是帮工。”

杨语咸闻言不禁动容,但这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摇头道:“贺冬那边也不稳妥。在这件事情上,不能出任何的差错,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

这也不行么,贺今行沉思?片刻,想起另一件事,“那先生可愿回稷州?”

稷州的风物人情是值得留恋的,杨语咸也有裴公陵这样的朋友在稷州,哪怕说?归老于稷州也合情合理。

再细细商量一阵,此事就定了下来。

正好驿卒送上炊饭,贺今行吃过饭,换了身衣裳,再度出门。

这一回却是前往殷侯府。

殷侯无子可承嗣爵位,身故之?后,御赐的侯府将被收回。但因府中还有殷侯遗物,故而余留出时间,允许旁亲代为收整遗物。

贺鸿锦全然没过问一句,只能等他来。

侯府门庭冷清,几可谓家徒四壁,所?谓遗物也并无多少。几件方便回京述职的时候换洗的衣物,几卷不甚值钱的书画,并一些零零碎碎的御赐物件,再无其他。

府中只有泉伯并一个童儿,早早就把?这些收拾好了,合装成一个箱子。

贺今行上门之?后,并没有需要他动手的地方,只需要和这一老一幼商量好动身回遥陵的时间。

说?定之?后,离傍晚还有些时间,今日也没有别的事要做,他便到这府邸四处看看。这是他年幼时的一处居所?,在他心底始终留存着一些回忆。

撒在庭院里的草籽被风吹成片,长势喜人。它们最初的作用是喂马以节省饲料,日后大概会被铲除干净。如果能把?它们凭空送到苍州,或是移植于大遂滩就好了。

他漫无边际地想完,又被这不着调的想法乐到,无声地抿起笑容。欲弯腰拔草,却骤然感觉到一阵风来,遂迎风抬头,目光沿着落漆的廊柱上攀。

一双长靴垂下屋檐,缠绕铭文的刀鞘磕到屋瓦发出轻响,落坐于檐上的青年向他挥了挥手。

“同窗,好久不见。”

贺今行立于满庭青草之?中,愣了一下。

回京之?后的惊喜之?处,大概就是行走在这座城里,时不时就能碰到那些熟悉的同龄人。

“好久不见啊,同窗。”他愉快地回应,但是必须要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陆双楼当然是身负任务而来,但他不愿意说?出来他并非不敢违背漆吾卫的规矩,但在话出口之?前,他下意识地咬了下舌尖,阻止了自?己。

他左手抱住拿刀的右臂,身体?微微后仰,一双狐狸眼半垂着,便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再开口说?出的话,也就像背后漫来的云霞一样没有重量。

“出任务,路过,恰好你在,就来看看你。”

任务啊。贺今行盯着那把?执汝刀,想了想,问?:“看多久?”

陆双楼默然,随即笑眼弯弯,说?:“不知?道。也许今夜子时,也许要到明日。”

贺今行便明白了,颔首道:“那我得回去了。”

他当即向泉伯告辞,赶在宵禁之?前回了驿馆。

杨语咸在大堂里和馆丞一道用饭,他过去要了双碗筷。饭桌上随意一打听,那南越质子还未归来他记得质子不可落宿于驿馆之?外的地方。

馆丞却道:“没事儿,忠义侯才派人来打了招呼,等个把?时辰就把?人送回来。”

原来如此,他做了然状,不再多提。

饭毕,杨语咸和他一同上楼,到房门外,看四下无人,想和他说?些什么。

他抓住对方的胳膊,微微用力,抢先道:“今日忙了大半日,先生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