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路也是熟悉的,就连夹道上的水缸都不曾挪过位置皇宫布局大有讲究,细到一砖一瓦都有定数,轻易不可擅动。三年,五年,十年,宫墙依旧,改变的只有其中?的人。
他终于能够露出怀念的神情。
另一头,钱书醒携杨语咸一行人出宫城,浅聊了几句,而后说:“杨夫子仕途偃蹇,叫人唏嘘。不过,宦海沉浮乃常事,焉知今日祸患不是来日福气?”
杨语咸摇头:“如今我承蒙恩赦,能离开边关,回?乡做个草头翁,已?是幸运。至于旁的,一概有心无力。只愿眼下这福气,来日不变成祸患,就谢天谢地了。”
钱书醒便说:“常言道,得来容易舍去难。杨夫子能当机立断,也是豁达之人。”
杨语咸嘴角抽了抽,扯出个苦涩的笑来,到玄武大街上,便请对方留步。
钱书醒则回?到吏部衙门,径直去了架阁库,吩咐看库的主事:“十三年的稷州知州杨语咸,他所?有的差遣状和考功计行,都给?我找出来。”
把吏部的档案翻遍,相关的记录和他印象里没有太大出入,但他还是觉得不对。一路琢磨出了部衙,走在?大街上,瞥见?皇史宬那一块儿的屋檐飞宇,灵光闪现,脚步跟着?一转。
到了地方,他出示牙牌,“奉相爷的命令来查阅一些实录。”
看库的典吏认得他,没要手令,请他直接进去开金匮查便是。
这段时?间?里,政事堂里的秦相爷已?经看完了送上来的述职文书,点评道:“这三年干得不错,比我所?期望的还要好一些。”
“都是下官应尽之分。”贺今行并没有因这句难得的肯定而欣喜,以这位相爷的作风,叫他来总不至于是为?了提前看这份文书。
果?然,对方接着?道:“你可曾听说过‘通政’一司?”
贺今行答是:“太祖实录与职官录皆有记载,故略有所?闻。”
“好。陛下欲重启通政司,上下职官初设近十人,典令之吏好寻,主事之官难定。通政使之名可以暂且空着?,底下做事的人却须得早些到位。”秦毓章自案头抽出一份文书打开,再放到案上一转方向?,推给?他,“我把你放到这里任经历,你可愿意??”
贺今行上前两步,仔细一看,竟是一份已?写好的任命书。
他确实听说过朝廷要重启通政司,也特地去了解过。这个衙门的职权可大可小,上可比六部与御史台,下不如六科给?事中?,在?朝中?的地位基本取决于皇帝的态度。就史录所?记载的经验来看,通政司设立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如鸡肋,上下不着?,十分尴尬。
这份任状实在?有些烫手。但是,陛下既然有意?重启,定然有想要它?发挥的作用,不至于在?当前关头耗费人力财力弄个摆设。若通政司能够完全履行职能,畅通奏令,疏达下情,也不失为?整肃朝纲的一个办法。
贺今行想到这里,下定决心,叠掌躬身道:“下官定当恪尽职守,不辱使命。”
“很好。”秦毓章拿回?任命书,取朱笔画押,再盖上尚书印,最后重新递给?他,“回?去歇两三日即可,要尽快上任。”
“是。”贺今行应下,再道:“敢问相爷,不知云织县下一任县令是?”
秦毓章取奏折的动作顿住,抬眼觑他片刻,面上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笑,“说吧,你想举荐谁?”
贺今行即答:“原云织县丞汤伯俅,在?任多年兢兢业业,熟知民情;战乱前带领治下百姓转移,临危不乱,管辖有方;净州收复后,又率先带领百姓回?乡,重建县城,堪为?模范。是以,下官认为?,此人品行能力兼具,足够担任县令一职。”
说罢,又将为?汤县丞准备的计行文簿呈上。
秦毓章随意?翻了翻,这份文簿写得很用心,全面而细致地叙述了汤伯俅此人的品行与政绩,由县丞升县令,倒也不出格,遂颔首道:“可。”
事情比预计的还要顺利,贺今行立即作揖道:“下官替伯俅兄多谢相爷提携之恩。”
秦毓章目的达到,令青年自去。大门被从外面带上,他已?批复好一份公文,开始看下一份。
一刻之后,内侍循例进来换茶水,到桌案前唤了一声“相爷”,背对着?窗棂,以极低的声音说:“陈统领出宫去了。”
秦相爷神情不变,搁了笔,端起盖碗,不急不缓地撇去浮沫。
到晚间?,他的主簿回?来,这盏茶仍旧只饮了那一口。
“属下去查了查那杨语咸。”钱书醒撤去茶盘,放上誊来的案卷,一面向?他汇报自己的行踪,“此人天化十三年去知稷州,是由崔连壁举荐的,当时?都以为?他是殷侯的人。”
稷州作为?南方粮仓,一直供应着?西北军的军粮,历来就任的人选或多或少?都能与西北军扯上关系。这是皇帝所?默许的,在?重明?湖填沙案之前,自家相爷也从未插手干预。
“今日再仔细一查,发现他科举之后,外放出仕之前,曾任秦王府的长史。”钱书醒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殷侯不是孤高之人,但也从不举朋党。他与秦王连襟,和秦王府上的长史也算有旧,适当的时?候抬后者一把,既全情分,又不损于己身。因此属下认为?,这未必能说明?杨语咸就是殷侯的人,而杨语咸选择知稷州也并不是为?西北军。填沙案那会儿,殷侯没有全力保人,可算一则佐证。”
“杨语咸原本外放于江北,几经迁进,有入京列朝的机会,却选择去了稷州。稷州并非他家乡,此前也没有居住经历,他前去的动机就显得可疑王氏有根基,他没有。王玡天能凭借这个位置做到的事,他做不到。再联系他的出身,属下认为?,或许与先秦王有关。”
一番推论下来,钱书醒走近一步,低声道:“但先秦王死在?叶辞城,他若是为?调查死因,不必专门迁往稷州。所?以,他更有可能是为?了发生在?稷州的某件事,或者身在?稷州的某个人。”
秦毓章听罢,淡淡地笑了一下:“有关无关,是与不是,于本堂而言,会有什么区别?”
“相爷。”钱书醒略带急切地叫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陛下如今病疾缠身,毫无立旭皇子为?储的迹象,忠义侯又气势汹汹,咱们得早做打算啊。”
再想起即将入府的那一位,“二小姐毕竟是女儿身,又不良于行……”
话说到一半,见?相爷忽然起身,立时?打住。
秦毓章放下案卷,走到窗前,说:“我明?白你为?什么而急,但是。”
他推开窗,夜幕如画卷,映繁星烂漫。
“不论明?日的太阳自哪一方升起,你我现在?要仰视的,只有头顶上这片天。”
第265章 八
贺今行从政事堂出来, 已经过午。
今日天?气晴朗,琉璃街上行人不少,两边店铺大都改头换面, 卖起了其他路州运来的特产。
他边走边观察这些将?流转于市场的产物, 以试图推测原产地的状况。身旁忽落一声轻吁, 他回身看去, 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嘴唇半张,一副纠结着要不要开口的样子。
这人总是这么别扭,所?以他主动叫道:“莲子?”
顾莲子闭上嘴, 臭着脸僵了会儿,不情愿地问?:“听说?为殷侯扶棺回遥陵的是你?”
他答:“是我。”
“那你有见到贺灵朝吗?”顾莲子没有任何停顿地接着他的话问?出来, “在殷侯的葬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