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1 / 1)

“今年到处都是挖笋的,我老头子赶不上那些年轻人,只能捡些他们?看不上的。”王老伯将腰伸直一些,看着没那么佝偻了。

“到处都能去?么?”贺今行搀着他坐上毛驴,背着背篓牵着驴凭记忆去?寻老人的家。

王老伯推辞不过,很是不好意思地回答:“是啊,州府大?人让那些老爷们?开放了山林,谁都能进?,包括外地来的那些人。虽然出来时要缴一半的东西?,但这年头谁给你白拿白吃?能得一半很好了。而且边关不是在打仗吗,咱们?稷州要出军粮,大?伙儿都明白。”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打仗,那日子就要苦一些。熬到仗打完了,就又会好起?来的。

一老一少慢悠悠地说话,明明走得很慢,却又似一晃眼就到了地方。

贺今行扶王老伯下地,门前的小菜园里忽然蹦出个瘦弱的黄毛丫头,带着他熟悉的口音喊:“爷爷,你又偷偷出去?了。”

“今个儿天色好,爷爷可捡了不少笋子呢。”王老伯摸摸这丫头的脑袋,喜笑颜开:“快去?端碗水来。”

小丫头看到生人,气焰立刻缩了回去?,听话地转身跑进?屋里。

贺今行才问:“她?是?”

王老伯轻轻叹了口气:“这妮子也是个苦命娃儿,去?年跟着老子娘从?西?北逃难来的。她?老子不要她?,我正好撞上,就说咱爷俩一块儿,相依为命罢。”

这世道如此,幼童与老者大?都是弱势的,互相依靠,总好过孤苦无依。

贺今行把背篓放到屋檐下,那丫头已经麻利地把水端出来,一送到他手上,就藏去?爷爷背后。

他看着这孩子,却想到那对与她年纪相仿的姐弟,想到她?的故乡,想到无数和她?一样四散流亡的人。其中的许多人或许还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一面之后,命运难料。

死者不能复生,生者尚有活下去?的机会,可是要如何才能尽可能地保全他们??

贺今行与这对祖孙聊了会儿家常,问过他们?的近况,得知没有大?难处,也就放了心?,在老人预备烧饭的时候告辞。

王老伯再三挽留无果,心?知这年轻人是不想给自己爷俩再添负担,只能送行。回转来,高兴又失落。

“爷爷,你看!”小丫头去翻背篓,却翻出一把碎银。

“肯定是那孩子留的。”老人赶忙追出去?。黄土路上已不见人影,唯见落日余晖笼罩大?地。

贺今行回到遥陵,已过酉时,杨语咸尚未归。

院子里飘着药香,贺冬伺候着炉子对他说:“上午你们?走之后,裴老爷子带着他家三房的孙媳,来给殷侯上坟了。来得低调,祭完就走,也没派人来说什么。”

“孙媳?”贺今行对裴老爷子做什么都不意外,但花了一点时间才回想起?另一个人是谁,“贺鸿锦的女儿?”

贺冬道是:“不知是自愿来的,还是裴老爷子要她?来的,反正肯定不是她?爹的意思。”

不管是谁的意思,总归是来了。贺今行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殷侯生前对家人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就如他这些年对他们?的态度。不论是怨怼,还是愧疚,所有理?不清的纠葛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了。

他也并不打算自作主?张去?改变些什么。

又过大?半个时辰,杨语咸才回来。

自抵达遥陵,他身体便一日好过一日,然而像今日这样的奔波还是有些勉强,一来一回累得不轻。

饭温在灶上,贺今行取来给他。他不急着吃,要先把今日调查的事情说了:“……我一上去?只说想要租地,那门房对我还挺和气。再问有没有官府文?书,就变了脸,开始糊弄我。”

租的是官府的地,还是哪一家哪一户的地,意义大?不相同。

贺今行:“还挺警觉。”

“我看这样子多半有鬼,就另去?找了还在州府户司供职的旧友。”杨语咸压低声?音:“这事儿按理?说该由户司受理?,王玡天确实从?户司抽了人去?管,但登记的鱼鳞图册以及租赁名册并没有归入州府库中。我去?打听的这人不怎么得他信任,相关的案卷一眼都没有见过。”

“捂得这么紧。”贺今行指出问题:“那最后怎么入账?”

稷州这几年新垦的土地绝对不少,前三年不收租息,所以没有毫厘进?项。可三年过后呢,这笔钱的数目一定十分可观。到时候入谁的账,入几分账,大?有可琢磨的余地。

杨语咸为官多年,自然明白其中猫腻,摇头唏嘘道:“国库穷得见底,钱都流进?这些世家大?族的口袋里了。我看王玡天那宅子,打通了原来的半条街,价钱不菲啊。”

“王氏百年望族,世代累积,一座宅子自然不在话下。再者,三年之期未至,眼下如何证明日后他一定会行悖逆不轨之事?”贺今行在心?中将此事重盘一遍,再道:“这行事确如王大?人的风格,圆滑得紧。”

你知这人绝非善类,但就是轻易拿不住他。

杨语咸道:“现?在确实不是好介入的时机,那我们??”

“先回京吧,我们?还有谕旨在身。”无法即刻了结的事,贺今行不多纠结。

翌日,启程上京之前,他独自去?了一趟如星谷,为他的阿爹阿娘最后扫一次墓。

晨风带着水汽,氤氲了碑上铭。

这一走难再回,除了思念,他不知还能带走什么。

山间野花烂漫,他便采了一把扎成一束,倒挂在马车厢檐下,随自己一路颠簸着北上。

他有意地将路线靠近西?北,没有从?江南走,而是出汉中,斜穿宁西?。

年景不太平,虽有军卫护行,不致于横遭意外,但沿途所遇所见,也难叫人放松。

天灾人祸不断,平民百姓生存不易,许多世族乡绅与豪民却趁机蓄奴、收佃户、侵吞土地,兼之匪盗四起?,让普通人的境遇更加艰难。

贺今行再不复当年上京赶考的心?境,见闻与感?触极多,无法言尽,便都断断续续地记录下来。

写马不停蹄的运粮队,写断崖边上挖野菜的流民,写他们?从?山匪手中救出的一家老小,写因暴雨而塌方的矿洞以及被埋在底下的役夫……山河苍生,万千忧思,皆凝于几页纸中。

清明过去?,队伍终于走到京畿的驿站。那一束山花已然风干,他折去?枝萼,把玲珑的花朵装进?信封里,在封上写下“顾横之”的名姓,寄往苍州。

不论我们?身处何种?境地,我总愿你能吹到春风,得见春花。

第264章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