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1 / 1)

他思绪纷杂,走出店后看见一个小脸蜡黄的?孩子蹲在路上,手里抓着一截用?来玩耍的?羊骨头,眼睛却痴痴盯着他鼓起的?皮口袋。

对视片刻,他移开眼,拉了拉星央的?衣袖。

星央会?意,送给那孩子一袋咸肉干。不?等对方反应,便继续赶路。

西凉人信奉天生天养天长,孩童极易夭折,有父母照顾的?婴儿能长大的?尚不?超过?一半。战争的?爆发,让许多孩子过?早失去父母,成长更加坎坷。

老无?养,幼无?教,百业萧条,见之?不?忍。

贺今行知道发起战争的?并?非他们,其中一部分人甚至完全不?明战争的?意义,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会?将他们推向更加艰苦的?深渊。

他不?忍心,却必须硬起心肠,绝不?能因此动摇。

因为在他的?故国,在中原大地,在苍州、菅州和净州,同?样有无?数饱受战乱的?人,浸在比西凉人过?之?而无?不?及的?血泪之?中。

因为他生来是宣人,要?为宣人的?土地与同?胞而战。

巨型的?城堡盘踞在前方,遮住了半边天空,城墙上、城门外都有守卫巡逻。三人谨慎地踩点远观。

冬阳不?偏不?倚地摊下?来,薄薄一层贴在皮肉上,暖和不?了骨头。

城令府上的?直房里,铸邪怒月翻看着各级官府送来的?奏折,阴沉着脸久久无?语。

他为了在半年内打通累关,不?惜投入大量的?兵力,调动了国库一半的?粮草和武器。却不?想在最?后一步受到了最?大的?阻挠与挫折,战事被动拖延下?去,每拖一日?,都是在蚕食他们的?资源储备。他不?得不?赶回来筹措军需,并?再?次征兵补充军队的?后备力量。

然而这一次传令下?去,却有不?少地方官员反应激烈,上书哭诉,试图以此逼迫他收回成命。

包括叶辞城令,听闻消息也来下?跪劝谏,“殿下?,万望三思!若将绝大多数青年都征去打仗,虽能增强一时的?兵力,但这几年后方缺人耕种放牧,必会?导致粮食减产,反过?来拖累前线。再?者,青壮消耗于战场,妇女磨损于田地,长此以往,我们凉人将有断代之?忧啊!”

“既然一时无?法打通累关,不?如先稳固秦甘三州,拿下?仙慈关,将秦甘彻底变成我们凉人的?土地,再?图中原。”

“还要?多少年。”铸邪怒月面无?表情地说:“难道要?本太子再?等十五年吗?”

他忍了许久的?怒气忽然爆发,屈指重?重?叩上桌案,“一味地等待与懦弱无?异!对待宣人这样的?民族,一旦它暴露弱点,就要?趁势打击,一战到底。只要?我们能赢到最?后,占据所有的?土地与女人,人丁就会?再?次兴旺。否则给了他们喘息之?机,将累关打造成第二个仙慈关,到时候,你们是不?是又要?继续说‘等下?去’?我凉人又要?到何时才能报仇雪耻,何时才能走出这苦寒贫瘠之?地?”

直房门窗紧闭,阳光穿不?透,压抑得紧。

叶辞城令也是太子一派的?人,那日?阿不?能任由?他们产生龃龉,便先请太子殿下?息怒,又对城令说:“宣朝人众,这是地域所决定的?差距。我们的?军事行动必须快准狠,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你应当明白。”

“臣怎么会?不?明白?可是殿下?,今年征收的?粮食已然锐减,再?征走一批壮丁,明年还能收上几粒?到时候前线若无?进展,那我们就会?自己拖垮自己,白白便宜宣人。”

城令声泪俱下?,“殿下?您出去看看,您的?这些?子民就要?无?粮可征了啊。”

铸邪怒月额上青筋跳动,强压着火气向那日?阿做了个手势,然后倒回椅子里。

后者便将城令半拖半劝地送出去,回来说情:“武将做久了文官,容易变得软弱,但他绝无?顶撞殿下?之?意。”

“欲成大业,岂能没有牺牲?”到底是心腹老人,铸邪怒月没有当真计较,命书吏拟旨:“传令各地,年前就要?做好准备,抗命不?遵的?全部革职论罪。”

那日?阿与他商讨了一些?细节,最?后说:“佛诞节快到了,殿下?要?是回国都过?,这几日?就得启程。”

铸邪怒月知道他说的?不?止是节庆,仍然道:“不?急。”

老国王在战场上受过?伤,从此汤药不?断,一直依赖王后照顾。怒月太子作为王后唯一的?嫡子,早早独揽大权,敢有异动的?兄弟叔父都被他收拾得差不?多了,留下?的?要?么是他臂助,要?么就是扶不?起的?孬种。再?怎么作妖,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摁死。

相比这些?,他更在意军务,打算在叶辞城把一切都布置妥当,再?回国都露个面。

然而他拿着奏报看了半晌,总有些?烦躁,干脆将军务都放到一边,提起王剑,“出城去看看。”

那日?阿立即通知城令,又调遣护卫,做好出行安排,最?后请示是否要?带上那几个宣人随侍。城令府上太多机密,他对这些?人并?不?放心。

铸邪怒月不?想太麻烦,叶辞城距离累关已经很远了,只道:“叫上杨语咸,让他顺道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养大遂马。”

命令传下?,杨语咸便整冠从命。那日?阿想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殊不?知他也想尽可能地跟着他们,以接近铸邪怒月。

大军来时从专用?的?北城门进城,眼下?这支百来人的?护卫队却走南城门。他一边揣摩铸邪怒月巡视的?目的?,一边默不?作声地打量四周。

天低云蔽日?,身?处绿洲却有身?处墓园的?沉肃萧瑟之?感,一排排土房如坟茔,听闻动静而从屋中走出、站在房前观望的?人们就是墓碑。

碑上烙印着名讳,坟里安放着灵魂。

这就是叶辞城,先秦王陨落之?地,他这些?年做梦都想来看一眼的?地方。

杨语咸不?自觉抬手贴住腰带,慢慢压紧了。铸邪怒月与一众近身?护卫虽然骑着马,但走得很慢,他徒步跟在队伍后面,一路好似神魂分离,所有议论嘈杂都不?入耳,直到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个一身?西凉传统打扮的?女人,和左右的?妇女们没什么不?同?。然而他却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心中才将升起疑窦,就见对方揭开头巾,露出明显不?肖西凉人的?面容。

是宣人!

他怔了一瞬便立刻回魂,脑海中陡然闪现神救口内那座边陲小县城头上的?“宣”字旗,还有那只曾追逐他越过?边境的?苍鹰。

不?,甚至更早,他与这个人在宣京的?街头就见过?一面,那一次他也是阶下?囚。

可是,这年轻人千里迢迢来到西凉的?地盘上,是为什么?

刺探军情,还是……刺杀主帅?

他又能帮到他什么?

各种杂乱的?念头在刹那间交织,迅速地令他感到头痛,同?时被队伍裹挟着僵硬地向前迈脚。

贺今行重?新扣上头巾遮住脸,看向队伍前方高坐马上的?背影。

他认得那日?阿,那么被他簇拥在中间的?会?不?会?就是铸邪怒月?

他向桑纯耳语几句,后者便语气疑惑地提高声音:“这就是前几天来的?那个大人物吗?看着好厉害,什么来头啊?”

他们本想试一试周围是否有人知道,谁知第一时间回应的?却不?是任何一个西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