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到深夜才散,船队抵达的消息却早已飞向四?面八方。
柳从心去了知州安排的下榻之所,果然有美姬等候。他从前就厌恶这样的应酬,如今连敷衍也懒得费心思,转头就去了隔壁齐子回的屋里?。
但?他没有提不爽快的事,好似专门来问?:“先生?回家,还是?回小西山?”
“这么着急进京?”齐子回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咱们多久没睡过好觉了,歇两天不会?影响行程,养足精神,才能更好地去面圣。”
他们如朝廷所愿携财宝而归,可算做“凯旋”。但?福祸相依,此?次进京将面临的压力,不亚于与外商周旋,与海盗搏杀。
“我不需要。”柳从心摇头。他心里?只有一件事,在没有做到这件事之前,不会?疲倦。
然而其他跟着他出海的人,比如子回先生?是?来帮忙的,不是?为谁做工,或许就需要回家一趟,见见亲友以慰思乡之情。
齐子回能感受到话?里?藏着的关切,默然片刻,笑了笑:“那就早些启程吧。早就听说?荟芳馆重开,我正好搭你们的便船,去见识见识。”
翌日一早,两人谢绝禹州府挽留,率队换了漕船,沿运河直上京畿。
一路有各州卫开道,风正帆顺。
远航期间发生?的大小事件,包括柳氏存续产业的账册,也都送到了柳从心手中。秋玉本不赞成这么急,但?少当家提早传了信,她?就按照他的安排准备。
阔别两年,天地翻覆了一半。齐子回念出来,免不了痛心叹息。
柳从心平静地看账,在他说?话?期间,决定了一间亏损铺子的开闭,以及管事伙计的去留。
朝政风云变幻,边陲战火蔓延,无数人生?死起落,都难以扰动他的心志。
他的阿娘和姐姐救助过许多人,但?救不了自己的命。他背井离乡,无家可归,不配再可怜、同情任何人。他也不会?再让自己产生?这样的情绪。
船队抵京,户部尚书亲自率领半部属官迎候。
柳从心要交接,之后还要进宫,齐子回便与他告辞。
禁军隔开民众,盯着役吏卸货,一车又一车的黄金白银和奇珍异宝被送进国?库。核对时一一开箱,华光灿灿,瞬间填满了空旷的库房,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陆尚书翻着账目,对他们到底带回了多少钱财有更加直观的了解,啧啧叹道:“柳公子好定力,本官光是?看这账本,都难免眼热。”
柳从心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接话?。
“哦,我忘了,柳公子出身豪富,想必早就看惯了这些身外之物。”陆潜辛把账本交给?下属,笑道:“你既然想做官,来我户部如何?各处清吏司随你领。”
柳从心沉下脸,依然没有开口。
陆大人拍拍他的肩膀,“本官是?开玩笑的,你的去处当然由你自己说?了算,好了,去见陛下吧。”
他不再管交接的事,跟着内侍去皇宫,穿过重重宫门,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抱朴殿。
这是?柳从心第一次亲瞻皇帝圣容。他在内侍的引导下行完叩拜大礼,然后听到一道声音让他抬头。
他看清了御座之上的人影,心想,原来这就是?天子威仪。
而后又想,如果他参加了两年前的春闱,应当有机会?在殿试上看一眼,那时或许会?有更大更深的震动与感触。
愣神的功夫,内侍轻咳示意?他回神。他整袖告罪,集中精神开始回答皇帝的问?询。
下西洋的路线,沿途所经番邦地理风情,如何进行贸易交互,因路遇海盗而耽误回程,以及最重要地,带回了多少钱。
那是?一个非常大的数字。
他从午后说?到日落之前,皇帝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和颜悦色地倾听臣子之言,甚至大方地许他一个愿望。
“我只要我应得的。”柳从心伏首请愿:“请陛下赐草民工部官职。”
明德帝摩挲着手中的铜钱,没有计较“应得”二?字,而是?疑惑道:“为什么是?工部?朕还想着将你安排去户部。”
“草民已经厌倦与算筹为伍,工部更适合埋头做事,不问?其他。”
“有趣。”皇帝微微笑道:“朕可以准你所请。但?现在的国?库,可没钱让你去动土立木。”
他再次叩首谢恩。
“臣会?竭尽全力。有朝一日,让陛下不用出钱,也能修建宫殿,开渠凿路。”
这句话?让许多人惊讶。
一个时辰后,传到乐阳公主府中,恰好几个年轻人都在。
“口气可真大。”顾莲子还记得这个江南人,但?一顿饭不至于让他升起好感。
“他想查太平大坝。”谢灵意?携今日国?库的进账而来,已经特意?了解过柳从心此?人,“他亲娘亲姐死于江南水患引发的贪腐案,水患因太平大坝溃坝而起,溃坝的源头在工部。”
顾莲子闻言,坐得端正了些,“这样啊。下一次远渡西洋还需要很多准备,在那之前,就让他查下去?”
他扭头去看忠义侯,“反正溃坝肯定有傅禹成的过失。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嬴淳懿正在处理文书,一心二?用,“不急。他的目的摆在明面上,傅禹成肯定有所防备,等他们交过手再说?。”
危急时刻再伸援手,才能最大化发挥作用。
“那就先盯着他。”顾莲子说?完,起身去找宵夜。
殿里?撤了冰盆,没有熏香,两架多宝格也搬进了库房,空荡荡的一眼就能扫尽,一点也不好玩儿。
嬴淳懿知道他呆不住,没管。过了半晌,忽然说?:“这笔钱来得很是?时候,至少军费确定有着落了。”
“……终于要开始征兵了吗?”谢灵意?怅然地看向殿外。
梧桐落叶,秋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