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1 / 1)

临战在前,主帅伤病复发乃大忌。为避免透露风声,传出去被有心人做文章,除了例行问?诊,贺易津不再叫军医来。

他吞了丸药,靠着椅子缓缓道:“我在想,西凉大军补给?遥远,没有储备,咱们这地贫,靠以战养战也难以维系。铸邪怒月恐怕不止在等秦广仪撤兵,还盯着咱们秋收的粮食。”

“就算秦广仪不撤,西凉人过不了冬,秋收前后也必然有动作。”王义先亲自给?他扇风,压低声:“还有些时间,要不找贺冬来瞧瞧,重新开个药剂子?”

贺易津摆手:“往来不便,他跟着阿已也有事情要做,算了。”

王义先想劝,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怒气散尽之后,就只剩疲惫。

再愤怒再痛苦有什么用?他了解殷侯,这个男人不会?问?为什么,只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死。

“让净州府提前秋收,然后坚壁清野。咱们打?阵地战,防守战,坚持过这个秋天,把西凉人拖进寒冬,他们的气势自然会?衰竭。到明年开春,朝廷准备好征发,就是?咱们扭转战局的时候。”

殷侯想着未来一段时间的大方向,末了劝慰搭档:“你放心,我一定活得比这些西凉人长久。”

“和那些短命鬼有什么好比的?”王义先背过身去,随手整理信件,一看笑了:“顾穰生?骂你来了。哦,为他儿子。”

“这厮惯爱无理取闹,不过这事确实是?咱们占了他家便宜,别回信,随他骂吧,过几个月再说?。”贺易津眼一闭,就这么睡过去。

他不愿意?多惹麻烦,王义先却有火没处发,专门磨墨铺纸,提笔洋洋洒洒怼了回去,连带着荼州攻城作的情报一起发往蒙阴。

与此?同时,南疆的军报已送到宣京。

荟芳馆内,凌霄花笼盖的长廊上,忠义侯漫步道:“……顾大帅竟然没有点他儿子为主将。像助南越义军剿逆这样唾手可得的功劳,可不好找第二?件。”

与他同行之人乃刚回京不久的裴明悯,闻言只道:“顾氏一家人,不分彼此?,横之和顾大小姐都不会?在意?所谓‘功劳谁属’。”

“顾氏好家风。”嬴淳懿哼笑道:“但?本侯以为,顾横之不争,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明悯眉心微皱:“侯爷此?话?怎讲?”

嬴淳懿驻足回头,以问?代答:“裴侍读如何看待西北战局?”

两息未等到回答,他便接着说?:“在本侯看来,苍州陷落之初,西北军就当即刻收缩兵力,让出包括苍州、菅州与净州在内的整个秦甘盆地,而后集结重兵把住累关,即可以最小的兵力损失扼住事态,不让西凉人有任何进入中原的可能。”

裴明悯即道:“边军不战而退,那西北三州的百姓怎么办?”

嬴淳懿理所当然道:“只要战争爆发,必定流民遍地,边军战与退都是?如此?。你看西北军与西凉人鏖战数月,伤亡万数,兵员损失何其大,甚至要靠北方军增援才能勉强战平,可拿回一寸土地,南下的流民可因此减少?”

“现下北疆战事吃紧,只要援兵一回撤,西北军要想守住累关,必然要放弃净州。这早晚都要放弃,不如早早放弃,还能保住几万兵力,不至于布防时捉襟见肘。”

裴明悯眉头紧锁:“流民增多,正是?因为边军顶在前线,为他们的撤离赢得了时间。凉人残暴,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有边军的牺牲,才有无数百姓逃出生?天。他们的抵抗绝非没有意?义,我等怎能空口质疑?”

嬴淳懿负手道:“本侯并非否认将士的付出,只是?作为朝官参与庙堂决策,必须去思考这些问?题。民与兵,孰轻孰重?再者?,以西北军现存兵力,能否守住累关都堪忧。若是?累关失守,将被战火波及、流离失所的中原百姓,比之西北三州,孰多孰少?”

兵者?诡道,裴明悯直觉他说?得不对,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天下大局,不可兼顾之时,有失才有得。”嬴淳懿看出他的不赞同,收回话?题,“譬如顾横之,舍了南越探囊取物般的军功,才有机会?踏入西北的战场。”

“夏忙将过,朝廷就要进行征发。征多少的兵,就要点多少将。顾氏在南越进无可进,助义军剿逆不过锦上添花,在西北却有许多新的可能。”

他接到南越的军报,很快想到这一层,便打?定主意?等着顾横之进京。

“横之他……”裴明悯想说?顾横之不会?这么想,但?忠义侯所言并非没有道理,顾氏在南疆已然无可进,这对顾家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斟酌后确定道:“横之绝不会?为立功而请战。”

如果他来,必定是?为别的东西。

“动机并不重要。”嬴淳懿从容笑道,“将领立功,不过在不同地方,打?赢一场胜仗或是?十场胜仗。但?王侯要立功勋,却是?要开疆拓土,收服四?海。”

他注视着对方,沉声道出今日目的:“裴四?公子可愿与某携手,助某一臂之力?”

裴明悯被请来时便有所觉,坦然拱手道:“侯爷抬爱,然涧与侯爷不是?一路人,难走一条路。”

被拒绝得直截了当,嬴淳懿也不恼,脸上犹带着笑:“大道万千,不可同往,何奇之有?但?道不同,却不妨共事。南越方面,本侯还需和裴侍读守望相助。”

“涉及公事,下官自当尽心竭力。”花廊即将走到头,裴明悯不再多留:“下官还需去看望云时先生?,就此?告辞。”

才将升任翰林侍读的年轻公子走向藏书楼,去寻在此?坐馆的路云时。因为江南水患筹捐,借读荟芳馆的士子们对他并不陌生?,今年出使南越之行更是?让他声名鹊起,很快便有人看到他,上前与他攀谈。

公主府的长史走上来,向自家主子请示,可要动用别的办法。忠义侯毫不在意?地摇头,目光移开,环视偌大的馆阁。

凉殿中,水榭里?,宽檐下,士子们三两结伴,切磋学?问?之余,免不了议论当下的军政形势荟芳馆没有外面“莫谈国?事”的规矩。抬眼偶见忠义侯,或惊喜或沉稳,都恭敬地向他见礼,胆大者?甚至来请他评判。

风吹过太阳下的凌霄花,洒落一肩摇曳花影。

嬴淳懿听完士子们的争议,说?:“不如办一场文会?吧。大家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有争议也可一并解决。”

命令传达下去,侍从们迅速地行动起来,铺排好席位。文会?将开之时,长史匆匆来报:“谢大人的消息,禹州那边说?,柳从心要回来了。”

嬴淳懿在众人目光下动作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示意?大家自如即可,起身而去。

数千里?外的禹州湾,落日淬红海浪,庞大的船队载着从远洋获得的巨额财富,缓缓泊进港。

领头的船上放下舷梯,第一个走下岸的年轻男人身着麻衣,臂缚白绦,裹着黑色头带,全身素净,只腰间挎了把短刀。

掩在人群里?的秋玉第一时间竟没能认出来,好一会?儿才恍然,喃喃自语:“高了些,瘦了些,晒黑了……大当家的,他们平安回来了。”

她?按着心口。平安回来已是?不易,吃过的苦,遭过的罪,只能记在心里?。

衙役们开始清场,等候的禹州府官员们迎上去,含笑问?:“可是?柳当家的?”

“是?。江南,柳从心。”男人打?扮就如本地时常出海的渔民一般,然而一开口自报名讳,中原内陆水乡的味道,就冲散了那股久居船上的海腥气。

话?短,语调生?冷,气氛陡然凝滞。

紧随在他身后下船、年龄稍长一些的男子走到他身边,笑眯眯地向诸位官员拱手:“浮山齐子回,见过诸位大人。”

浮山齐氏,是?本地的望族啊。官员们缓和许多,哈哈笑着,将人迎去早就准备好的盛大的接风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