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莲子很快想明白他打的主意,当即下车。
正阳门人来人往,一辆载着个年轻女子的骡车同他们擦肩而过,到?了傅宅后巷。看门的认识对方?,是为丽姨娘送胭脂水粉来的浣声姑娘,当即放行,还说了几句恭维的话。
浣声跟着人进门,远远瞧见一堆丫鬟婆子从游廊那头走过来,中间簇拥的是位坐轮椅的小姐,推着她走动的却是个高挑的女护卫。
她只?看了一眼便让路回避,到?了丽姨娘的院子里却依旧神思不属。
丽娘才出月子不久,晒着太阳懒洋洋地摇着扇子,“那是咱们家?的二小姐。哦,别误会,她这排行和其他少?爷小姐不一样?,只?跟着她哥哥排的。”
说完,又?扯着胳膊把人拉近了,咬耳朵:“我?还听说这兄妹俩都不是亲生的,但看老头子待他们比亲生的还要好,想必真身也是金贵人儿。”
浣声掩住嘴。丽娘只?当她是为乍听这等密辛而吃惊,并?为轻松震住她而得意,又?说回前言:“好妹妹,咱们是老相识,既然在这宣京遇见了,姐姐我?吃香喝辣,就不能忘了你?,眼下就有个提携你?的机会……”
“好姐姐,妹妹从良了。”浣声苦笑着截住她的话,又?转到?先前那二小姐身上去,“我?瞧着她行动不便,却要盛装出门,想是参加什么重要的席会?”
“嗨,她那是进宫去服侍太后娘娘的,什么寻常宴啊会的,人家?才看不上”丽娘说到?这儿卡了一下,转了话锋认真道:“这二小姐不是什么和善的人,你?以后来再遇上她,还是尽量回避,能不往她眼里扎就千万别惹她注意。”
浣声柔顺地点头,松开攥着袖摆攥得发?白的指尖。
这厢,傅景书过了应天门,明岄交出自?己?的刀,依然推着她走。
这条路她走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熟悉,过几道门,有几层守卫,何时换岗,何时落锁……她皆了然于胸。
“景书小姐来了。”长寿宫的内侍向她作揖,因她不能站立,而将腰弯得更低。
她看清对方?的手势,微微颔首。
皇帝在朝会后留秦相爷单独议事,还没有结束。
抱朴殿周围十步内无一人,只?有顺喜立在外?廊听宣。
殿内静悄悄的,御案上摊着一本奏疏,站在案前看它的不是皇帝,而是秦相爷。
明德帝在看东墙上的一幅题词,待时间够了,才开口?问:“你?觉得怎么样??”
“调整过后,可以试行。”秦毓章的回答向来能短便短。
“朕也是这么想。”明德帝说:“西北战事起了两月有余,朝中无人提出怎么安置这大批的流民。但朕一直记挂着,怕处理不好,酿出大祸。朕一直等着建言上来,没想到?先来的不是荀卿,而是贺今行。”
一封《流民安置疏》,只?写怎么安置因战乱而流徙的百姓,只?字不提其他。
秦毓章便也只?说办法:“其一,流民目前聚集在衷州与银州一带,就地征兵操练,可行。但练兵所需粮草武器,是个大问题,怎么征集供应需要政事堂再议。”
“其二,让各州县建收容所接收流民,组织垦荒,抓紧秋播,可行。但不能让他们自?己?划数,自?己?说自?己?收多少?,得朝廷下定额。这数额让户部来定,也好给?这些收容流民的州县减免赋税。”
好处必须要给?,否则当地百姓易有怨言,官府也易出偷工减料、滥竽充数之流。
“就拿凉饷抵扣。”明德帝干脆地下了令,又?加一句:“这收容所,优先收容入伍的新兵家?属,以及老弱病残。”
“是。”秦毓章拱手应了,再道:“其三,重启暂停的水利、官道甚至行宫等工程修建,将剩余的流民分散到?各项工程上去。宁西的银铁矿,江南的太平大坝,还有各地的水利常规修缮,确实都需要人。但要把人迁徙过去,一则路途遥远,一路皆需官府赈济,赈济难出;二则流民四处流窜,也易扰乱治安。”
各地距离秋收还有一段日子,前些日子又?加征了凉饷,都过得紧巴。
“人离乡贱呐。”皇帝摇头,“远洋船队还没消息?”
秦毓章答:“本该近几日到?禹州港,但迟迟没有新的消息传回,恐怕遇上事了,只?能再等等。”
“等、等、等……盐茶税巡出多少?转手用掉多少?,凉饷要拨给?军需不可乱动,陆氏所抄家?财倒是可以用于赈济,但显然不够啊。”明德帝一手按到?百灵台上的长匣上,一手盖住额头,闭目仰天,半晌才叹了口?气:“陆潜辛舍了身家?,国难当头,其他个世?家?大族,也该有些表现。”
祸患既起,没有谁能独善其身。秦毓章沉默片刻,终究躬身道:“臣明白。”
“由?你?办下去,朕放心。”皇帝侧过身来看他,“这贺今行也算献策有功,你?说朕要不要把他调回来?”
“朕喜欢这种?人啊,闷头办事,没有废话,就像孟若愚一样?。但就是有时候容易钻牛角尖,不是要跟朕对着干,就是要跟自?己?过不去,不如秦卿时时刻刻都合朕心意。”
秦毓章听着如此直白的夸赞,抬起的手臂没有晃动一下,“合适的时候用,不合适的时候弃。陛下是君,拔擢贬黜,皆为天恩。”
“也是,这年轻人走的时候憋着气,一年两年磨不平,就让他继续待着吧。”明德帝也收回手负于背后,笑了一下。
君臣初议之后,政事堂当即召六部再议。其中一项就是提议各部堂官、尤其出身高门世?族的几位做表率,为赈济受战乱影响的流民,献钱献粮。
秦相爷开口?提议,裴相爷带头应承下,谁也没提拒绝的话。
灯笼亮了一夜,第二日,就有好几封家?书寄往各自?本家?。
裴老太爷收到?大儿子来信的时候,正在自?家?园子里垂钓。
天气晴好,重明湖畔凉风习习,暑热不侵。老爷子看了一半,便将信纸揉成团扔进水里。
自?抵达南越后失踪多日的王正玄陪坐在侧,昏昏欲睡,乍听水响以为有鱼上钩,长竿提上来却是空空如也。
裴老爷子哈哈大笑,然后说:“别下水了,王大人该走了。”
王正玄一下清醒了,“使团回来了?明悯怎么样??”
“挺好的,你?现在出发?,能和我?那孙子在江南汇合。”裴老爷子说罢,让管家?送上备好的谢礼,“这回叫你?吃了亏,日后定然有给?你?的补偿。”
“老大人许诺,下官自?然是信的。”王正玄忙站起来接了礼,道完谢又?疑惑道:“只?是,当真不能叫相爷知晓真相?”
“若叫他知道,老夫倒是老无所谓,王大人却如何自?处?”
王正玄回过味来,只?道自?己?必信守承诺,继而行礼告辞。
管家?送走客人,回来为主人换鱼饵,说:“太爷用心良苦,四少?爷定然不会辜负。”
裴老爷子写了两笔回信,才执鱼竿一甩,垂钩入湖。
“一朝天子一朝臣呐,这一朝不顶用,可不得早些绸缪下一朝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