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1 / 1)

那应当是个很寻常的夜晚。在教习剑术之前,飞鸟听他连比带划断断续续地?说,阿娘又咳血了, 咳得很难受,师父您帮帮她。

他与他娘长时间呆在一块儿, 哪怕对方总是避着?他, 但次数多了,他不止能感觉到、偶尔还会不小心看到。

在梦境中?旁观的贺今行很快明白这是什么时候。天化四年的冬天,谢如星请遍了稷州城里的大?夫,身体却越来越差。

他早已明白缘由,也接受了事实,此刻如同过客一般, 平静地?等着?再一次听到师父的回答。

飞鸟说:“贺夫人?是心病,师父救不了。”

幼童不懂“心病”是什么, 问出来, 师父就?会尝试给?他解释:“当一个人?骤然遭遇或是失去很多东西的时候,心里接受不了,精神承受不住, 就?会反映到身体上。她的身体变得虚弱, 开始频繁生病,但寻常汤药医治不好。那就?是因?为在她的身体生病之前, 她的心中?早已郁积成疾。”

不能像医治身体一样,给?心治病吗?

其他人?师父不知?,但贺夫人?,除了她自己,没?有谁能救她。

如果只有自己能救自己,那阿娘为什么不愿意自救呢?他暂且想不通这些,只是隐隐感觉到自己将?要失去很珍贵的东西,于是本能地?抓住了师父的衣袍。

飞鸟牵着?他走到庭院中?,把?那把?磨得很钝的小木剑递给?他,“我的师父说,学剑,要有一颗坚韧的心。现在我把?这句话说给?你,愿你能记住。”

小木剑竖直了快到他肩膀,他要用尽全力才能一直拖拽着?不掉,等到跟着?师父挥动的时候,已经分不出心去想任何其他的事。

但师父说给?他听的话,他每一句都记住了。

直到多年以后,他从回忆里醒来,那些话犹在耳边回响。

车马辚辚,他敲了敲车厢,声音很快停下来。车帘从外掀起,贺冬看着?他,如释重负地?欣喜道:“终于醒了。”

他们已远离京畿,在宁西地?界上。

贺今行看着?车窗外起伏的原野,哑声问:“横之他们,走了吗?”

“那些南方军是走了。”贺冬递给?他一只皮水囊,“你感觉怎么样?”

走了啊。也是,回南疆得从江北走。他喝下一点水,答:“再过一两?日,应该就?能完全恢复。”

寻常毒药于他不算什么,只是但凡中?毒,就?不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也亏他年轻底子好,能扛过去就?不肖提。

但贺冬对他何等熟悉,抓过手?腕把?了脉,才颔首道:“那我就?这么给?持鸳回信,免得她一直担心。”

他感觉恢复了些力气,就?下车去,要和前者换位置驾车。

贺冬却说不急着?走。

“就?在这里过夜吗?”贺今行习惯性扫视周边的环境。

现在也是傍晚。马车停在一片山坳,几丈外的官道一路蜿蜒进原野里,尽头依稀可见村落轮廓,还有一匹马似乎在向他们奔来。

马是寻常的汉中?马,马上骑手?却不是寻常的过路人?。

“横之?”贺今行看清是谁,惊与喜混杂:“不是走了吗?”

贺冬摊手?:“我只说南方军走了,但没?说顾二公子不会再回来啊。”

为了照顾对方的行程,他这一路赶车都快慢成蜗牛。

顾横之早早看到两?人?,下马时仍抿着?笑。他把?马背上的大?包小包卸下来,一边说前面不好住店,就?只买了些东西回来。

贺今行一问,才知?他们出京畿分开后,他随队往江北走了一日,又脱身回来。为防万一,把?明夜也留在了队伍里。

他有些懵,“今日是?”

“除夕啦!”贺冬说罢,开始打扫扎营。

“这么快……”贺今行去帮顾横之,思来想去,还是问了出来:“你独自回去,怎么对顾大?帅还有你娘交代??”

这事虽筹划得早,但实际完成的时候还是有些仓促,遗留问题许多,尤其是横之那边。

顾横之看起来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烦忧,只道:“你别担心。”

他却有些焦躁,考虑过后,说:“把?事实告诉他们也没?有关系。”

顾横之正在拆一只大?的纸盒,闻言停顿片刻,颔首道:“好,如果我无法靠自己妥善处理,我会考虑告诉他们事实。”

贺今行这才略微放心些,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对方与家人?的关系。他先前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那个时候,他想得更多的是怎么面对皇帝,这些因?素就?被有意无意地?略过去了。

他脑子里闪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却听顾横之叫他,“今行,你看。”

一盏圆球似的滚灯被送到他面前,里面已经点上了蜡烛。

顾横之晃了晃灯笼,然后将灯笼用力往上一抛。

贺今行被吸引着仰头看去,黄昏与夜色融合的天幕之下,那只球形灯笼不断翻滚攀高,裱纸下光芒闪烁,好似星辰一般。

任它如何旋转颠簸,那支箍在中?心的烛火都不会倾倒、熄灭。它将?一直燃烧,直到蜡炬成灰。

顾横之双手?接住回落的滚灯,如同捧着?一颗星星,再一次送到他面前。

“愿君新岁安康。”有如此灯,颠扑不灭,和光长明。

他怔怔地?接过来,忽然不敢注视对方,只盯着?灯中?光亮。

许久,才轻声道:“与君同愿耳。”

天化十六年的除夕,就?在宁西路的某处官道旁过去。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相?聚总是难得,别离才是常事。

翻过年,顾横之南下去追回蒙阴的队伍,贺今行的时间要松缓一些,可以慢慢西游回云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