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孟檀道:“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这约书不能送!”王正玄立刻意会。
“南越力弱,就算有犯我朝之心,也不足为虑。”嬴淳懿拧眉,所?思虑的却不止一道约书,“但若有人吃里扒外,给南越人带路,那麻烦可?就大多了。”
他沉吟片刻,“得想办法,尽快阻止此事。”
裴孟檀笑道:“侯爷可?记得,范睢既相时,王稽对他的衷告。”
范王皆是列传人物,但这一问肯定不是为了考校才学。
嬴淳懿回忆道:“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可?奈何者亦三:宫车一日?晏驾,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君卒然?捐馆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使?臣卒然?填沟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
他不紧不慢地说完,心中随之了然?,“本侯这就安排,叫南越人出得了宣京,出不了南境。”
王正玄很快也明白了,“那我可?要做何准备?”
裴孟檀却道:“你不必做什么,侯爷也不必费心思在?路上。就叫那南越人,填了鸿胪寺的沟壑罢。”
第214章 三十六
腊月初十, 傍晚。
冬日天暗得早,打着金雕旗的车队堪堪赶在暮鼓响起之前抵达永定?门,排队过城检。
殷侯与贺长期骑马领队, 贺今行则与持鸳一道待在后面的马车上。他本是骑马骑惯了的, 但他大哥不知为何, 坚持要他坐马车。他不与对方拗。
“这天看着又要下?雪了。”马车动得慢, 持鸳就掀起车帘,看看许久未见的城池,低声说:“指不定?又要下?一夜, 主子明儿个去?见陛下?,得穿一双厚厚的护膝。”
“阿已听姑姑的。”贺今行也向车窗外看去?。
天寒, 此时还在城外奔波的大都是没得选的人。俗谚常说“瑞雪兆丰年”, 但对南方是好事,北方就未必。不知宣京今年炭价几?何?
此时出入城的人流不多,殷侯的车队不需搜检便放行,马车很快驶入城门洞。
贺今行将要放下?车帘之际,忽听迎面一声高?喝。
“贺灵朝!”
所?有人马骤然停顿,贺长期沉着脸回头, 哪有非亲长的男子当街直呼女孩子闺名的?
一瞅,却是顾横之那混球弟弟。
他捏了捏拳头预备下?马去?揍人, 贺今行先他一步下?了车, 对他们说:“阿爹,堂兄,你们先走, 我等等就回。”
啥?贺长期不愿意对妹妹说“不准”, 搬救兵似的叫了一声“大帅”。
贺易津却完全?没有对上他脑里所?想,只道:“那咱们先走, 别耽误后头进城的人。”看他脸色不大好,又说:“放心,阿朝认得回侯府的路。”
“……”行吧,贺长期瞪了一眼那小子,跟着进城之后还频频回头。
然而顾莲子毫无所?觉,一双眼睛只死死地盯着贺灵朝。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的声音甚至含着怒气?。
话?未说完,“咚”的一声,鼓声响彻城楼,荡向城内外。待一百零八道鼓声之后,四方城门就要关闭。
“三年期近,陛下?有召,我当然要回。”贺今行说罢要进城,顾莲子却站在原地,他便回头拉起对方胳膊,“走啦。”
但对方一动不动,他又不敢太用力怕把人拉伤。僵持片刻,他叹了口气?,“莲子,这回又是为什么不高?兴?”
“你就不能装病?”顾莲子没头没尾地质问,几?乎是吼出来?:“找借口拖延,或者半道偷偷溜走?”
“你不是一直都很有办法吗,为什么不想办法留在稷州,为什么召你回来?,你就一定?会?听话?地回来??”
你为什么不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从此自由?
早在圣旨去?遥陵宣旨的太监复返,嬴淳懿说贺灵朝快要回京的时候,他就在想,她为什么要回来??
明明已经去?过西北,又去?了稷州,最?终还是要回到?京城,回到?这座最?繁华最?坚固的牢笼里。
贺今行平静地说:“我是可以想办法拖延时间,但在那之后呢?办法总有穷尽,也未必能一直不出错、被容忍。与其胆战心惊惶惶度日,不如一开始就面对。而且我要是偷偷跑了,我爹怎么办?”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放松道:“我是回来?成亲的。成了亲,就能彻底离开,再也不回来?啦。”
暮鼓一槌接一槌,落在顾莲子耳里,都不及这道轻柔的声音落在心里的动静震撼。
暮光飞速撤离,天幕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城门洞里更?加晦暗。
少年不知道该怎么消磨时间的时候,就喜欢待在永定?门的城楼上,看车水马龙,南来?北往。有时候上不去?城楼,就窝在城门洞的兵房,看官兵例询进出城的人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五湖四海,天下?万方,都是他此生可望不可即之地。
他看着对方被面纱与夜色一同?遮掩的脸,眼泪滑出眼眶,“贺灵朝,你真是可恨。”
恨她从前离开,恨她此时回来?,又恨她终将再次离去?。但又庆幸,她到?底是可以走出去?的。
贺今行知晓对方难过,但他此时若出言安慰,无异于是另一重伤害。他无言以对,只能递出一方手帕。
从前被送到?景阳宫的三个孩子,从剑南路来?的小孩儿离家最?远,最?年幼,也最?无助。所?以另外两个年长一些的对他总是有额外的包容与爱护,时至今日依旧是一样。
顾莲子不接,他便抬手想直接替他擦掉眼泪。
谁知少年脸一撇,躲开手帕。而后就这么梗着脖子,一副扎了根的架势。
鼓声不知响了多少回,最?后一个进城的人也走了。官兵们收拾桌椅路障,眼瞧着就快过来?赶人。
贺今行无奈道:“再不走,我要动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