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1 / 1)

贺今行还能再说什么呢?他?不是?陆双楼,痛斥与责骂都站不住脚。而以他?同窗的性子,更不会诉苦或者抱怨。至于谅解,那是?天方夜谭。

因无人开口?而显得粘稠的安静中,明朗的天空变得阴沉,雨点落下来,滑过树冠外圈的枝叶,打在榆树的周围。

西?北春天多风,吹起漫天沙尘,雨水混了沙,就如同下泥浆。

陆潜辛仰起头颅,透过枝叶线隙,望那窄短天空,“你看这样的环境,若是?有离开的机会,谁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

贺今行也叹气:“陆大人找我?来,既然不是?为了双楼,那就请不要浪费时间。”

“对,你和我?的时间都很宝贵。”陆潜辛赞同地颔首,从?袖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棋盘上?,“我?这里有一封信。但你首先得告诉我?,你和殷侯是?什么关系?”

贺今行下意识看向那封信,但是?对方将封面朝下,没有露出一点字迹,看不到谁寄谁收。

仿佛含了西?北风沙的声音在他?对面响起:“他?是?你爹,还是?你叔父?”

贺今行撩起眼皮看过去,没有答应是?或者不是?。

反向看回?去,那一双眼睛的弧度像是?弯刀,而瞳孔中一点白芒恰如枪尖袭来。

“你不否认,我?就当你承认了。”陆潜辛不多纠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本就没打算问出个清楚的回?答。

有些事,正?是?云里雾中,只有你知我?知,最合适不过。

“朝中其他?人不明白,但我?这个出身西?北的人却知道砂岭是?个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事。你既然姓贺,又回?到了西?北,那我?就赌上?一赌。”

他?张开手掌,按住那封信,连着底下的棋子一起推向贺今行。

这一盘的白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哪些是?正?,哪些是?反,谁能做劫,谁会被吃掉。乱与不乱,都没有关系。

贺今行捡起那封信,慢慢翻到正?面,竟也不见字迹,只有一块被塑成?弯月的封蜡,因信封已被拆过而断成?两截。

他?不恼怒,取出信纸展开,信上?却是?两种文字大宣与西?凉各自通行的文字。

他?再次抬眼看向对面。

陆潜辛一直注意着他?,接收到这束视线,不由大笑出声,笑过才道:“西?凉人,就是?自负。”

他?往后靠到椅背,双手交叉搁在腿上?,闲聊似的说:“以为把这么些东西?送到我?手上?,我?为了不被朝廷抓到把柄,就不得不与他?们?合作?。”

“万两黄金,千颗宝石,百块美玉。”贺今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后看,看过一个就印下一个在脑子里,一边缓缓说道:“如此重诱,陆大人真是?淡泊名利。”

“小贺大人果然是?看得懂的。乱世黄金盛世玉,确实都是?值钱的东西?,也送了几盒来。”陆潜辛动了下拇指,不屑地嗤笑:“但纸面儿上?的东西?,就跟吊在驴子眼前的萝卜一样,只有蠢人才会被溜着跑。”

“那陆大人的意思是??”贺今行今日第一次皱眉。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西?凉人以金银珠宝向这位被贬黜的大宣官员换取他?们?想要的情报。但这封信所代表的意义?却不简单。让西?凉细作?潜入大宣境内,堂而皇之地与官府人物勾结,且送出的信勾结的人肯定不止眼前这位前任户部尚书。

这是?非常重大的事故,上?报宣京,朝堂上?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贺侯守着西?北边防线,却让西?凉人潜进来,这是?他?的失职。”陆潜辛敛了笑,儒雅闲适的气度便?淡去了许多,又因身在黯淡的天色下而显得得阴沉狡诈。

“但老夫把这封信送给你们?提个醒,你们?只要顺藤摸瓜把西?凉的细作?和大宣的奸细都查出来,再将他?们?的头颅连带证据送到宣京,这过失就变成?了功劳。”

贺今行听明白了,“你想开复?”

借西?凉派出的细作?,以及一众与西???凉人勾结上?的同僚的命。

“不,你说错了。”陆潜辛强调道:“是?陆氏想要开复,老夫如他?们?所愿而已。”

贺今行拧起长眉,攥紧了那封信。

陆潜辛见青年迟迟不肯表态,奇道:“小贺大人在犹豫什么?难道你觉得助陆氏开复是?在背叛你的同窗,我?的儿子?可你若不接我?这封信,那岂不是?要背叛贺侯与这天下百姓?”

“这孰是?孰非,孰轻孰重,难道你不明白?还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雨越下越大,老榆树罩不住了。裹着沙尘的雨点打弯层层枝叶,砸到棋子和棋盘上?,桌上?,以及这两人的头上?身上?。

贺今行站起来,低头说:“我?们?会查个清楚。”

“嗯,这就对了。查吧,最好能快一些,有什么需要用到陆氏的地方,尽管开口?。”陆潜辛还坐在原处,颇为开怀地说:“门厅有放伞,这是?衷州人的习惯。小贺大人离开的时候也拿一把走吧,免得淋一身的泥水。”

走到雨中的贺今行顿了顿,侧身说:“多谢。”

陆潜辛目送他?撑开伞走出大门,才慢腾腾站直身,任由泥水从?他?梳得一丝不苟却夹杂着灰白的发间,沥到脸颊上?。

衷州的泥雨就像雁回?的冻雪一样,世代生长于此的人早已习惯。但只要离开它们?一阵,就会想要永远不再被它们?烦恼。

然而在历经波折之后,兜兜转转又回?到雨雪之下,偶尔那么一瞬间,也会觉得,就这样吧。这才是?他?们?的归宿。

但世事总是?轮回?。就像他?已经不再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有人爱恨分明。

“老爷!”老仆匆匆赶来,将伞举到他?头顶,说:“族老们?催了好几回?了,一直派人问谈得怎么样,老奴有些顶不住了。”

“我?这儿谈得挺好的。”陆潜辛抬脚往外走,眯起眼笑着同他?说:“黄金万两,宝石千颗,美玉百块,价值连城啊。”

老仆忠心耿耿,就是?脑子不太灵光,一边快步跟着为他?打伞,一边有些糊涂地问:“可您不是?说要把消息告诉给贺大帅么?难道又不和他?联手了?”

“我?是?把消息送给他?了,但我?何时说过要拒绝西?凉人送来的宝物?既然大家都想要,那就都收下吧。”

陆潜辛跨出大门门槛,老仆轻手轻脚地把门扇拉拢上?锁,顺手擦了擦这门原配的“黄”字锁肚,见大门摇晃了几下又稳定下来,才转头追上?主?人。

这宅子十几年没有修缮过,白蚁快要把门柱啃空了,可不得小心些。

这阵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没多久,就转而放晴。

春色已在整个剑南路境内蔓延开,漫山皆青绿,一支百来人的队伍走出空庙,踩上?遍野的新?草。

走在前头的两名将领用长枪挥挥打打,把过路植株上?的水露都给打掉,领着队伍在山间爬了小半日,终于看到了一座矗立在群山怀抱中的孤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