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行不由发出一声笑,思虑一番,还是?决定走一趟。
那批纯硝,有本州知州的许可在,不算什么大事。但既然有人想要让他?过去,那这次不去,下次还不知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他?没这么多时间一次次来处理?这些多余的事。
整个云织县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中,他?把县衙的事情交给汤县丞,托夏青稞盯着井渠,再安排好其他?人,便?独自跟着信使出发前往衷州。
衷州在甘中路,往上?挨着秦甘路的银州,往下则紧邻甘中路治银州。
它和银州的地形合在一起就像是?个沙漏,葫芦体两边皆是?高原山脉,中间那一小截水口?就是?中原与西?北来往最为便?捷的通道。
所以大宣人口?头定义?中的“西?北”,是?不包括银州在内的秦、甘两路其他?州县与边陲。
时间倒回?到二月中旬。
雨水连带惊蛰终于过去,业余山下开始放晴,草场翻绿,顺便?抖掉了凝在草叶上?的一颗颗水珠。
新?马提前小半月出栏,在马场上?放肆地奔跑。
贺长期与一干下属等它们?跑舒服了,钉上?马蹄铁,给它们?最后喂一回?大遂滩的草料,就得赶着它们?南下。
马监在他?们?出发之前,特地把账本拿出来大声念了一遍,然后交到为首的贺长期手里,“军师说了,要是?那边钱没给够,你们?就直接把这些崽子给送回?来。都懂吧?”
贺长期嘴角抽了抽,不是?因为军师抠搜,而是?那账目大得超出他?想象。他?经过前些日子养马,知道一匹战马从?出生到上?战场,养育所耗费的精力与心血是?巨大的,但也没想到能花这么多钱!
在他?未送饷银到西?北之前,对钱财没有太大的概念。自小他?要什么就直接掏钱买,价钱都不问,反正?他?爹娘绝不会短他?花用。到了西?北之后,在军营里也是?基本没有开销的。
但自从?他?悄悄去打听了神仙营那个星央的一身装备,得知光是?那匹叫“金刚轮”的坐骑连带一身马鞍甲子铁掌,都得几千两银子之后,再看自己的钱袋,就迅速体会到“惨淡”二字的含义?。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这么穷!
于是?他?保证道:“末将明白,南方军的人要是?不识货,就绝不能让他?们?糟践了好马!”
马监满意地拍拍他?的铠甲,“小贺将军明白人,去吧,路上?小心些,别让这些宝贝掉一点儿膘。”
杨语咸也来送别,“小贺将军与诸位将士一路顺风!”
拱手祝罢,右手便?落下来,扶到他?那条三指宽的腰带上?。
贺长期向马监一抱拳,走到杨语咸跟前回?礼,同时低声说:“先生等我?消息。”
杨语咸只是?笑,然后轻微地小幅度摇头。
贺长期没有多想,戴上?头盔,抬手下令,与众军士齐齐上?马。
两百匹马,百名军士相?送,一人骑一匹牵一匹,中途一日一换骑。
从?苍州入甘中路,过菅州,再进入衷州,寻片草场停下来等待南方军前来交付接应的人。
路程不算长,千里而已,大遂马全力奔袭只需三日不到。
但为了保护还未经磨炼的马匹,贺长期下令一日只行进百里。
对于从?云织出发的贺今行二人来说,则没有太多的顾忌。净州与衷州本就离得近,他?们?花了两个日夜便?到达了衷州的州城。
贺今行没急着上?州府去递名帖求见杜知州,而是?等着带他?来的这位信使再带他?去见要见他?的某个人。
一切如他?所料,他?跟着信使来到衷州城里一座偏僻的宅邸。
宅门外没有石狮镇门,没有楹联,只有一块匾,写着普普通通的“黄宅”二字。
这是?一座甘中常见的普通宅邸,过了门厅,没有迂回?曲折的廊桥和开得别趣横生的窗扇,没有曲水池塘,也没有盆景摆设,一眼就能望到头。
简单而落拓的院子里只有一株老迈的榆树,树下桌椅齐备,坐着一位身穿棉绸形容斯文的中年男子。
他?面朝大门方向,掖着大袖抬手相?请。
“贺公子,现在应该叫小贺大人,嗯,难得一见呐。”
带路的人已经退下,贺今行看着他?,第一眼所带来的的惊讶渐渐消散。既然已经想过会是?陆氏动的手,那么见到这个人,也就不值得多惊讶。
“陆大人,不,现在应该称呼你为陆老丈。”他?走过去,提起袍摆端正?坐下,“若我?的记忆没有出错,你因重明湖赈灾银被贪墨一案,于十四年冬被判流放,不应该如此好整以暇地出现在这样整洁的宅子里才对。”
陆潜辛面前摆着一方棋盘,他?拈起一粒白子落下。但整个棋盘上?都是?白子,分不出胜负。
“陆氏,还没有倒。”他?悠闲地说道,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富家翁,“老夫当然能好好地活着,还能活得很好。”
贺今行沉默地注视着这些棋子。
面对陆潜辛如此直白的宣言,不,仅仅只是?对方坐在这里的事实,就足够令他?沉默。
陆潜辛再告诉他?:“杜生是?老夫的弟子,从?一介县丞至一州之长,皆由老夫一手提拔。在中原,陆氏让王氏两分,在衷州,暂且还是?由老夫说了算。而你要的硝石超出了正?常的量,经过的州府都有权利扣下过问。让你到此地来,合规合矩。”
“这不是?你的宅子。”贺今行忽然说:“双楼没有回?来过吧?”
陆潜辛坦然回?道:“这是?我?老丈人的宅子。不过他?们?早就搬家了,也并不知道是?卖给了我?。”
他?短暂地停了一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不用拿我?儿子来动摇我?的心境。”
“若他?能动摇我?,十七年前,我?在宣京站稳脚跟之际,就不会以半副身家请了一位江湖高手,日夜保护他?和他?娘。而是?早就抛下一切,带着他?们?娘俩儿跳天河了。”
贺今行只是?单纯地想起那位同窗,并为他?感?到难过,说:“陆大人未免太过狠心。”
陆潜辛却不解地反问:“怎么会?他?想要的所有东西?,只要我?能满足的,我?都满足他?了。就连他?要与傅家女合作?打垮我?,我?都能如他?所愿。”
他?再下了一步棋,然后取走一颗棋子,“可惜啊,傅家女要的是?权,而不是?像他?以为的那样,是?要我?的命。”
贺今行难以置信地提高了声音:“可他?幼年流离凄苦,少年丧母,身中剧毒,陆大人你身为人父,护他?避开了哪一样?怎么还能如此大言不惭地说你如他?所愿?”
“我?心里自始至终都是?希望他?好的,但人的一生,总要面对许多意外。他?娘我?尚且不能时刻看顾,以致她遭了王氏毒手,何况是?他?呢?”陆潜辛长叹一声,“我?知道是?小贺大人救了我?儿子,你们?是?同窗,有情谊在,所以为他?不平。但是?请你不要再说啦,难道你就能事事如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