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没有署名没有落款的密信被送进宣京,已是三日?之后。
看?信的女子毫无?波动,只当小事一桩:“等着他的办法?就是了。”
送信的男子一身黑衣,按着挎在腰间的刀柄,“此人对您有二心。”
“忠心这种东西,怎么能奢求它出现在一个逐利的商人身上呢。我只管到时?候拿我要的东西,若是他有办法?给出来,皆大?欢喜;若是没有,拿他的身家性命来抵就是。”
男子又道:“主人想见您一面。”
傅景书静默片刻,淡淡地回道:“我未正要进宫,就在路上见吧。”
男子拱手应是,消失在回廊深处。至于路上怎么见面,能不能说上话,那不是他需要头疼的问题。
空庭愈发寂静,檐下草木已经黄了一半,傅景书按着搭在腿上的厚毛毯,明岄将她推进屋里。
自她与秦家订亲之后,宫中太后召见过?一回,贵妃娘娘更是三不五时?地叫她进宫说话陪趣。无?他,只因深宫实在太寂寞了。
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后宫中事。因她与裴芷因的关系,裴皇后也不多加干涉,偶尔还会在她进宫后请她顺道到景阳宫坐一坐。
裴氏世代?诗书传家,族中每个人的礼教都是顶好的。哪怕因为傅禹成举荐裴六小姐北上和亲,裴夫人恶了傅家,也从不牵连到无?辜的小辈,反而因傅景书的身世多加怜爱照拂。
这样的主母这样的长辈哪家不想要哪个孩童不羡慕呢,傅景书叹息着对镜描眉,试图把自己?画得更像记忆中那个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女人。
很快,她便化出一个完整的妆容。但这只是临时?起的一个小插曲,她此行还有更重要的准备要做。
她把自己?不常用的药箱找出来,将自己?调配许久的香与药一一放进去。这些?大?肚长颈的小瓷瓶长得一模一样,瓶身都雕饰着盛放的海棠,以贴的红纸上的名字来区分。
马车行至应天门,忽有小雪,明岄把傅景书抱下来,一手打着伞,一手推着轮椅进宫门。
到后宫的路与上前朝不同,她们没去过?崇和殿,但去往后宫这条偏僻而冷清的路走过?很多回。
傅景书抱着自己?的药箱,靠着椅背,神色懒怠地瞧着一路上的风景,然后畅通无?阻地到了秦贵妃所在的长熹殿。
殿中有人在说话,细听是个女声在嘱咐贵妃娘娘近来要注意养身云云。
傅景书收敛神色,上前请安。秦贵妃也不过?双十出头的年纪,先是悄悄向她眨了眨眼?,然后才叫“快起”,接着介绍站立在一边的女医。
“这位是今年中秋才进太医院的青姜大?夫,她跟着她的老?师李院正在江南水患里救了不少人,甚至还亲自照顾过?瘟疫病人呢。”
“娘娘谬赞了,悬壶救命,是我等医者本分。”青姜有些?脸红地福了一礼。她身量高,身材不胖不瘦,穿着改过?的太医院服,上下拾掇得干干净净。
秦贵妃看?起来很喜欢她,再笑着向她介绍:“这位是傅二小姐,闺名唤作景书,是我那不成器的幼合堂弟还未过?门的媳妇儿。”
青姜忙点头,看?向傅景书的眸子里浮着些?惊喜,“原来您就是傅二小姐。听说您擅长医治腿疾,我还想过?能不能见见您,没想到今日?就在娘娘宫里遇见了,好巧。”
傅景书把自己?推向对方,扬起一丝浅浅的笑:“不巧。”
“我听说你进入太医院之后,就负责日?常给贵妃请脉,所以特地拜托娘娘,让我见你一面。”
“我也早就认识你。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年龄与我相仿,医术又好的女医,所以我一直想和你结交,还望你勿怪我自作主张。”
青姜看?着这个身有残疾却笑得云淡风轻的女孩子真诚地请她原谅,忙受宠若惊地摆手道:“怎么会?我也想与傅小姐探讨切磋医术。”
傅景书慢慢绽开笑容,把自己?带的香粉作为见面礼送给对方,同时?不忘献上一份给贵妃,“原料是小女在家中湖畔桂花树上摘下来的桂花。”
“难为你记着我的喜好,不亏我这回给你俩牵线。”秦贵妃笑得活泼,把香盒递给自己?的贴身大?宫女。
任何人进献到宫中的所有物?品,在供贵人使用前都会经过?严格的检验,是否□□,有没有添加多余的东西,不适合哪些?人哪些?时?候用,都会验得一清二楚。
傅景书叉手躬身,嘴角的弧度张扬过?再收束,凝在了一个微微起伏的弧度。
临到出宫时?,她特意和青姜一起,到玄武大?街分手时?,又约定了下次见面。
一个时?辰的功夫,小雪变作大?雪。
傅景书拂开一瓣被风吹得跌到她怀里的雪花,面容已如被冰霜封印一般。
她不愿意坐马车,明岄就换了大?伞,推着她缓缓行过?长街。
这一天,天底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在下雪。
江水到赤河之间是小雪,京畿和西北是大?雪。而再往上,牙山已是一片银白;牙山北面的合撒草原上衰草晶莹,竟已结了一层薄冰!
整片草原上不见任何生灵,直到北黎王庭所在的居邪山下,才有人迹。
但这里下的已经不是雪,而是夹着雨,混着冰雹。
雨落到毡帐上、栏杆上,向下流的过?程中就迅速地冻结成一排排冰凌,犹如倒挂的地刺。雹冰砸到篷上砰砰响,砸到地上碎裂四?溅,在搭帐篷的牛皮表面、筑成栏杆的木头上一划一道,然后划痕迅速被冰封。
没有一座毡帐敢从里打开一个口子,然而哪怕不放进一朵雪花一丝寒风,火塘里堆满柴禾大?火旺盛,靖宁和她的侍女们也都披上许多件厚皮袍子直到再也披不上了,仍就冷得出奇。
她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在稷州,在宣京,都没有冷到牙齿四?肢咯咯发抖,冷得五脏六腑都好似冻成了冰块,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具冰棺!
忽然帐门被飞快地打开了一点缝隙,林远山抱着提着六七个盖严的陶罐挤进来。
他也穿着厚厚的棉袄皮袍。
陶罐里装满了滚烫的沙子,他把陶罐都堆到靖宁周围,靖宁和侍女们挨挤着坐在一起,心中极为复杂。
这样大?的冰雪会冻死多少牛羊?
她仿佛听到了成群的牛羊悲鸣,然而牧民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能够管得了牲畜?
林远山再次出去,端了两罐烧热的肉汤进来,让她们分着喝,才说:“王宫那边好像有问题,我看?到有不少人摸过?去了,只是不清楚是谁的人。”
“赤杼呢?”靖宁问得太急,被刚入口的热汤呛到,顿时?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