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1 / 1)

“真的吗?”贺今行认真地问,但他不需要回答,转而豁达地笑?了一下,真心道:“谢谢。”

他们回去之后,安顿在老县令的家里?。两边围着火盆确定了两县合作的事宜,心情都?很迫切,若非冬雪阻碍,甚至想要明天就开始落实。

夏青稞想了想,和老县令商量之后,提着灯跑出门,好一阵才回来,跟贺今行说:“我和水户跟着你们一起回去吧,你们那?儿?冬天至少可以出门活动。趁冬天勘测好挖渠路线,开春就动工。”

贺今行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这场雪应当?没有下太久,一夜过后,路面只覆盖着浅浅地一层白?。

贺今行二人同老县令告别,老县令送给?他们一人一张氆氇和一壶青稞酒,又拉着夏青稞和夏满连声叮嘱后,才让大家趁着太阳赶路。

普通的山坡下去总比上来容易,但在起伏的高?原雪山上,山路总是曲折的,下山与上山要同样小心。

一行四人怕下一场大雪不知何时到来,除了夜间休整,白?日里?片刻不敢歇地抓紧赶路。终于翻过最后一座山,看?到前面再没有山峰拦路才放慢脚步。

贺今行靠着山石歇口?气,而他正对着的西北方向有一段如巨龙脊背一般的山脊,向底端一路下陷到最低之处,有一个豆子大小的黑点。

夏青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说:“那?里?就是神救口?,离你们云织很近。”

“嗯。神救口?是西北边防线上最窄的关口?,外面是非常陡峭的斜坡,人需攀爬,马匹则完全?不能上。相?对来说,也是最安全?的一座关口?。”贺今行简单介绍了一下。

西北防线上的关口?并不多,每一座人造的关口?都?借了山川地势,因为错金山与业余山本就是筑在大宣与西凉之间最牢固的铜墙铁壁。

太祖征服了婆罗山却并未在山下的草原上设置路州,一则因为这片地域距离宣京太远,朝廷难以实现有效地统治;二则是错金山到婆罗山之间大漠连草原,几乎是一马平川,无天险可依,大军难以驻防。而退守仙慈关,则能事半功倍地抵御西凉人。

夏青稞抬手将那?段山脊描摹了一遍,“只要翻过那?座山,就能到西凉境内。不过我没去过,不知道关外是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周碾当?即嫌恶地说:“西凉有什么好去的?西凉人没一个好的,都?是恶鬼的种。”

夏青稞道:“大约三十多年前,西凉与宣朝就互相?关闭了国门,两边的普通百姓不再有任何往来。以你的年纪和身份,应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西凉人,又怎么知道所有西凉人是好是坏?”

周碾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很快气愤道:“我爹就死在西凉人手里?,我娘独自?把我拉扯大,不到四十岁就满头白?发,我怎么不能说他们不好?要不是贺帅争的抚恤丰厚,每年还派人来过问我们,我和我娘甚至不定能活到现在。别说现在骂两句西凉人,如果有机会,我还想杀了他们呢!”

夏青稞脸上显出刹那?的茫然,随即变成惊讶,再接着反应极快地作揖赔礼:“抱歉。”

战火从未蔓延到天河高?原上,令他一时忘记了大宣与西凉停战不过十五年。而战火连天流离失所的记忆,与对异族残杀亲族同胞的仇恨,尚没有完全?从这片大地上消失。

周碾本对神秘的西州充满兴趣,现在却完全?不想与这些高?原人为伍,扭过头不愿接话。

贺今行抬手落在他肩膀上,安慰道:“令尊忠义之魂,必定长存。”

周碾用袖子飞快地抹了下脸。

“但我还是要说,战争并非一方挑起,征成丁入伍,送他们上战场战死的是朝廷。”夏青稞却接着道:“西凉人固然残暴,但我们的皇帝想要开疆拓土、四处征战而不顾劳民伤财,难道就没有一点错吗?”

“皇帝陛下怎么会有错?”周碾愤怒化作惊吓:“夏大人,你不要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

夏青稞没有被吓到,反而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大逆不道?西州是大宣的西州,谋逆对我和我的家乡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只是在讨论战争。”

他又问贺今行:“宣人崇儒,孔孟都?说要以至仁伐至不仁,若是仁义之师,又怎么会血流漂杵,如此?惨烈?”

贺今行一直安静地旁听?,闻言沉吟片刻,轻轻摇头:“过去的事,我知之不多说不清楚,但打仗总是残酷的,受到最多伤害的也总是黎民百姓。仁义之师的构想自?然是好,但古往今来,史书里?有所记载的仁义之师太少了。”

他把自?己那?份行李背起来,“我们下山吧。”

周碾立刻站到他身边,做出跟他一起走的姿态。

夏青稞再次眺望向神救口?,似乎又有了新的思考。夏满不知道他们刚刚说了什么,但出于对夏青稞的了解,就念叨他不要总是有太多想法。

“人活着就应该思考呀,先有想法,而后才能把想法付诸实践。”他露出一排白?牙,拉着夏满跟上贺今行一起下山。

轻盈的雪花随着天色渐渐变得沉重,四人再次憋着一口?气加快速度,终于赶在大雪埋脚之前回到了云织县。

汤县丞这些天一直在衙门待到很晚,见他们跟“雪人”似的,立刻把人都?架到大堂,烧起炭火,打来热水,让他们把僵硬的手脚泡软,再吃些汤饭。

贺今行没和他们坐到一起去,在温暖的屋子里?活动一会儿?,见夏青稞他们舒缓过来,就把行李扛回自?己卧房。汤县丞叫人照看?着,出来跟他一道,轻声细语地汇报县里?的近况。

西北的冬天正式开始了,百姓们都?待在家中减少外出,不碰头也就难以产生磨擦。衙门运转一切都?好,陆陆续续从银州的医馆里?接回了几个人,只剩三四个伤筋动骨的还得再待一段日子。

贺今行赞他辛苦,又道:“今年大雪来得早,那?些鳏寡孤独困难的人户不知道做好过冬的准备没有。明日要是没落雪,我们就下去看?看?。”

汤县丞猜测着他的意思说:“每家每户都?去?”

“嗯,若是缺衣少食,也好早些帮他们想办法。衙门里?多的被褥衣裳都?可以找出来,明天一起带着。”

“是。”汤县丞应道,转身要走时忽然想起来,“对了,县尊,前两天有一位自?称是您亲戚的人找上县衙来了。中年男子,挎着药箱,像是个郎中,属下将他安置在东厢了。”

“郎中?”贺今行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回去路上慢行,别滑了。”

“您也早些歇着。”汤县丞拱手告退。

贺今行放了行李,再回头,贺冬背着手站在门口?。

虽有预料,他仍欣喜地快步过去抱住对方,“冬叔,感觉好久没有见您了。”

“我也好久没有看?到咱们小主子啦。”贺冬拍拍他的背,“你这是越来越瘦。”

“没有呀。”他看?看?自?己,棉袄外面还裹了件皮袍子,就像个球;再看?看?贺冬,只有一件棉长袍,就像一张面片片。他把皮袍子脱下来,一抖开披到贺冬身上,“您穿着吧。我先去看?看?我的朋友们,安排好他们再回来。”

“哎!”这小子跑得飞快,贺冬欲追他,一动身上的皮袍就往下掉,只得赶忙站住脚拉住袍子。

大堂里?,夏青稞和夏满还在一块泡脚,用他们的方言说话;而周碾坐得远远的,同留下来帮忙的衙役侃谈,也用的自?己这边的方言。

贺今行一眼收尽当?下情形,先去找周碾。后者也看?到他,先是一喜,再看?到他严肃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心慌。

贺今行伸手试了试他脚盆里?的水温,然后提起一旁裹了厚布的铜壶,“小心脚。”

周碾下意识提起双脚,反应过来后就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