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县令的出身与才干品行暂且不?论,如今右迁知宁西路荼州安县,也?算看到了熬出头的希望。
刘班头的嗓门说小不?大,但刘二就跟贴着他的嘴巴似的,立刻反驳说:“都过?去这?么久了,土里有毒也?早该消失得一干二净。而且那些地很肥的,不?种就是?亏大了!”
他沉吟片刻,对两村的人说:“土地是?否被污染,还需查证。但哪怕没有被污染,按律,无主的田地也?当归属于?朝廷,任何人都无权占为己有。但荒地不?产粮食不?出果,搁置对于?朝廷也?无益处,你们既住在周边,由你们耕种上税,也?算合情合理?。”
胡大搓了搓手,抢先说:“县尊,我们村子就在杉杉谷后面,比刘家塬更近,我们村应该分多一些!”
“放屁!”刘二当即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你们胡家沟才几个人?惯来都是?按人头分地,哪有按距离远近的?县尊,我们村里人更多,就应该分得更多的地!”
“别急。”贺今行打断即将?爆发的新一轮争吵,安抚道?:“你们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但我不?能两眼?一摸黑地给你们分地,我得去实地勘察过?才好做决定。这?样?,你们先回家,后日?再到县衙来,到时候本县一定做出判决。”
胡大与刘二互相排挤着对方,一起喊:“那您可不?能偏心眼?啊!”
贺今行含笑应下:“当然不?会,诸位可以一齐监督。”
“真的?”
“我是?县令,我说话算数。”
第185章 七
云织县是个很小的县城, 与贺今行去过的江阴县相比,前?者不及后者三分大小。
地?方穷,街道两边的房屋也不高, 最多两层, 好扛风;皆是平顶, 便于留蓄雨水。
县衙坐落在十字型主街那一“丨”的尽头, 土墙围了一圈,在出入口特地?用高大的木头搭了门脸,显出与周边其?他土房不同的气派。
门匾上的“云织县衙”四个大字下, 还有?一行小字中庆三十六年进士余闻道亲提。
贺今行盯着匾看了一会儿。
刘班头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余大人亲手挂的。县尊您看,要不要取下来, 换上您的?”
“不, 这样就很好。余县令非常人,留着匾,可警醒你我?。”他浅笑着摇头,垂下目光。
进城前?才把?靴面的黄沙抖干净,此刻又覆上了一层尘土。
“县尊说得是,余大人这字儿还挺好看的。”刘班头嘿嘿笑了两声, 进到院里扯着嗓子喊人,“老汤?老汤!泥水汤!死哪儿去了, 咱们县尊到了!还有?其?他人, 在的都赶紧出来!”
贺今行也跟着抬脚跨过门槛。
少顷,一名?干瘦的中年男子匆匆从大堂后面小跑出来,提着发?皱的长袍, 两撇小胡须随着跑动一摆一摆。
他站定了, 深躬作揖,“属下汤伯俅, 见过贺大人。不知大人到任,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汤县丞。”贺今行拱手还礼,温声道:“本?县独自前?来,并?未提前?通知,岂能怪你们不迎?”
“县尊不怪就好。”汤县丞拿袖子挨了挨脸颊,伸手来接他的包袱,被?摆手谢绝,又说:“大家?伙都出去了,现在衙门里的人没多少。县尊要不先在大堂稍坐,属下立刻派人去把?他们都叫回来拜见您。
他不同意,只道:“他们在外做事,不必因本?县而?中断。本?县既来,日后多得是见面的时候。你把?县衙的吏役情况给我?说一说就行。”同时挥手示意跟着汤县丞出来的衙役把?他的马牵下去。
“哎好。”后者立即改口,一边将他迎进大堂一边细细道来。
云织县衙下属官吏有?三人,汤县丞兼任主簿。另有?一名?教谕姓朱,性格内敛,不爱出风头。而?刘班头因常带着一班步快在外晃悠,所以百姓们称他为“班头”,但实际官职是县尉,也兼任巡检的活儿。
再有?三班衙役各十名?,就是衙门里的所有?人手。
寻常县衙的差役员额一般是百十来人,富县大县多上几番都是有?的,但边远贫苦之地?肯定不能同论。贺今行来之前?就做好了县衙官差少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么少。
“加上我?,也就三十四个人。”但他没急着说多少的问题,而?是问:“衙门日常运转够用吗?”
“够的够的,不时还能闲个一天半日的。”汤县丞语气谦和,知无不言,显然有?一副好脾气。
旁边的刘班头忽然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他赶紧补充:“哦哦,原来是有?七八十个人的,但是余大人来了之后,说薪俸负担太重?,就撤了一半。秋收已经结束,现在只等着过冬,所以大家?的事务都不算繁重?。”
贺今行只当不知从身后伸过的胳膊,颔首道:“那就先保持原样,后头事情多了大家?忙不过来,再行增添人手。”
大堂简陋,公案上方悬的“明镜高悬”匾亦是余县令的手笔。
待他环视过一圈,汤县丞再次想要替他拿包袱,“县尊,这大堂看过了,再去后衙看看?您从京城来,肯定舟车劳顿,要不先歇一歇?您其?他的行李呢,属下马上派人去给您搬回来,也好尽快为您安顿归置。”
“我?行李不多,暂且搁这儿就是。”他取下包袱放到公案上,对另两人说:“时间还早,先去杉杉谷看地?。”
“啊?”汤县丞张了张嘴,眼睛瞟向刘班头。
他也看过去,张开五指晃了晃,“刘县尉,你觉得呢?”
刘班头重?重?咳了一声,缩着脖子应道:“县尊想去,咱们就去。”
汤县丞闻言,两条小眉毛皱起来。他推了推刘班头,后者心虚,退开一步。他只能再次劝道:“县尊,杉杉谷挺远的,谷里的地?也都荒着,小半日不一定能看完……”
“我?还没说为什么。”贺今行截过他的话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对方身上,“看来你和刘班头一样,都是知道胡刘此事的。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些?调停制止,任由两边矛盾加剧至当街决斗?”
汤县丞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不说话了。
贺今行再道:“虽本地风俗如此,但风俗大不过国法,若决斗真伤了人命,报到州府上去,你们又该如何解释?”
他把?背着的苗刀也解下来,放到包袱旁边。刀重?,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刘班头见过他拿刀鞘打人,眼皮跟着跳了一下。
“我?知道地?方不同,民情也不同,所以凡事先问原因。你们如实回答,我?秉公处理?,若有?错当,依律惩处,绝不掺个人喜恶。”贺今行转身背对公案,注视着这两人。
衙役不算官吏,朱教谕低调得近乎透明,云织县衙除了他这个新来的县令,就他面前?的县丞与县尉两人说话落地?有?声儿,必须一条心才行。
汤县丞抬头看他一眼,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出实情:“县尊您知道,杉杉谷原是栽种走私毒草的地?儿,毒窝被?官府剿灭之后,地?就空了出来。余大人怕土壤被?污染,所以一开始没准乡亲们在那里耕种。但那地?其?实是能种的,属下割谷里的草回来喂过猫狗猪骡,都没事儿。”
贺今行拄着下巴,若有?所思?:“所以问题不在于地?质?”
“对。”汤县丞点了点头,“余大人一走,胡大就来找属下要那谷里的地?。那些?地?空了六年,养得很肥沃,属下本?来就打算放给乡亲们耕种,无意为难。但刘二也前?后脚地?来要地?,和胡大一样,两个村都要包圆谷里所有?的地?,不肯对半分。那我?没办法,只能谁都不答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