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1 / 1)

云织县已是净州最?西端,再往西去,地势突拔,就是得?爬上天河高原才能进入的?西州。

贺今行在驿站歇了半宿,于黎明之际踏入云织县的?地界,下马徒步慢行。他一路走走看看,观察这个?即将?任职起码三年的?地方。

原云织县令就从天化十?年任职至今,六年时间兢兢业业轮了两回吏部大考,早该调任。然而直到今年秋天有人接任,才终于喜出望外地收拾家当、带着一家老?小前往宁西路荼州,虽还是平调县令,但怎么?也是向宣京跨出了一大步。

他心?知?自己在此应当不会如前县令超过一个?任期,但他既然求到了这里,就要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机会。

他十?岁那年初到西北,第一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就是云织县砂岭,他对西北的?认知?、了解与各种复杂的?情结皆由此生根发芽。所以他改换身份之后,才说自己出身于此。

天化九年的?冬天,他与贺冬、星央还有一名护卫在砂岭的?某座山顶上被围困,是从神救口?夤夜驰来的?西北边防军解救了他们。

骑兵们俘虏了近百名监工与打手,一举踏平了藏在山谷里的?蜃心?草田,救出数百名被拐骗到这里的?劳工。

王义先?在第二日?上午赶到,第一件事?就是通知?云织县衙与净州府,前来善后。

他被裹上几层袄子,手炉火盆一股脑地塞过来,热得?他流汗。他没有抱怨,只是不解地问,就这样结束了吗?

王先?生没有把他当孩子哄,而是事?实就是地说,云织县和净州府会处理这里,该审判的?判,该追捕的?追,救济也会尽量。净州卫也已经按照贺平他们提供的?线索端掉了一个?拐子窝点,抓了十?几个?人犯,正在帮解救出的?幼童寻找亲人,之后会陆续送她们回家。

这样已经很好了。

可已经从这里流通出去的?蜃心?草呢?还有那些已经被卖掉的?孩子呢?怎么?办?

这确实是令人头疼的?问题,王先?生在寒冬腊月里也随手携带羽扇,一边给?他扇风,一边给?他解答。

但边防军本不该插手路州事?务,神救口?离云织县离得?近,来一趟也能说是演练。再远一些,就不该也不能伸手了。

为什么??他不太懂,惩奸除恶,解困救苦,这不是官府和官军应该做的?吗?还要分该不该与能不能吗?

因为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写进明文?大家都要遵守的?制度,还有一些令人恼火却不可言说的?原因。王义先?摇着扇子叹口?气,心?道以留侯武侯为楷模可太难了。然后对小小的?郡主说,在掣肘太多助力太少的?情况下,能做到的?事?是有限的?。殿下,有些道理,你长大之后就会明白;有些事?,现在做不成,就等?你长大之后,再去做吧。

时隔六年,贺今行独自一人重回旧地,朝阳从山坳处冒出头来,已能远远看到云织县城的?城廓。

军师的?话犹在耳畔,但他再不是懵懂的?孩童。

现在,他长大了。

第183章 五

面朝晨阳而行, 黎明时的混沌被一寸寸抛在?身后,沙土与裸岩的形貌渐渐清晰,青黄交错着延展向远处的城池。

同路入城的百姓很快多起来, 他们或戴着帽子或包着头, 或背着背篓或挑着担;偶有?牵骡拉车的, 都载满了货物, 有?彪形大汉相随。

但所?有?人都与贺今行保持着距离,他和他的马周身空旷得能再塞下一匹马。

少?年仍旧是那?副戴斗笠斜挎包袱的打扮,有?些?莫名不解。但好在?西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地, 官道几乎与戈壁融为一体?,绕着他走也绝不会拥挤。

他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独自背着一大篓山货, 还提了一布口袋, 驼着背走得吃力?,便?过?去问要不要帮忙。

“你想干什么?”那?大叔走得不如他快,只?得警惕地退后一步,用浓重的方言喝问。

贺今行看着他的反应,眨眨眼,忽然明白了大家都绕开他的原因。西北民风虽悍, 但马匹和长刀都很稀缺。他牵马带刀,可不就相当于在?脑门儿上大写“不好惹”三个字么, 能威慑盗匪, 自然也能吓到普通百姓。

他刚从中?原回来,一时没转过?脑子,这?会儿想通了, 就笑着用方言大声回答:“我是说, 您要进城吗?我正好回家去,懒得骑马, 可以用马帮您捎一段。当然,您要是怕我拉着您的东西跑了,不愿意,也没事儿。我就问问。”

他的方言很地道,没有?入声,一点儿也听不出来外来人的口音。

大叔的目光里仍是狐疑,但天没亮就赶路,十几里下来确实要把他累坏了。

“那?您慢慢来?”贺今行作势要走。

前者来不及迟疑,伸手叫住他,“等会儿!”

近百斤的货从背上卸下去,大叔直起身,叉着腰长舒一口气,“你家住哪儿?”

“在?县衙附近。”他模糊地说,把缰绳交给对方,“您自己来牵的话?,我可以把您送到草市。”

两人一马走到城门前,汇入进城的长队。

大叔伸头往前瞅几眼,便?缩回来啐了一口痰,“我就知道,刘班头肯定又来了。”

贺今行闻言,向对方打听:“这?位刘班头怎么了?”

“每到赶集日,他都亲自守城门,要多收一文过?路钱。”大叔一脸嫌恶地压着声音跟他说完,又补充道:“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是准备着吧啊。”

“一文钱?”贺今行挑眉,一个人一文钱不多,但这?么多人要进城,“也不少?呢。”

“难道你没有??刘班头可是不找零的啊,你要是没有?的话?……”大叔说话?的速度慢下来,顿了顿,还是肉痛地说:“那?我帮你给了吧,就当谢谢你帮我运货了。”

“不,不用,我有?。”贺今行连忙摇头,摸出一枚铜板,“我反正也是顺路,您和我说说话?,就算抵了。不过?他一个班头,这?么大摇大摆地收过?路费,就没人管吗?”

大叔松了口气,转眼又哼道:“这?刘纸虎就是仗着余县令走了,新的还没来,才骑咱们头上作威作福。新县令来了,他肯定就不敢了,这?一段咱们先?忍忍。”

贺今行没说万一新来的县令和这?班头沆瀣一气怎么办,而是问:“县令走了,但县丞应该还在?,怎么也不管呢?”

“你这?是五六年没回来过?了吧?‘泥水汤’那?是能指望的?只?会抹光墙的……”大叔一脸晦气,但眼看着轮到他们,没再骂下去;老老实实地放下缰绳,向一个小兵说了名字家住和进城目的、又按了手印之后,将铜板拍到城门口摆着的长桌上。

“哎,等等等等。”坐在?桌后摇椅里的刘班头叫住他,黑粗的手指向他身后的马匹一指,“这?马上东西都是你的?”

贺今行立即说:“这?位班头,这?马是我的。”

“你的?”刘班头的视线转到他身上,上上下下扫了一眼,看他不像本地人,五指唰地张开,“马也算人头,要五文。”

那?大叔马上大叫:“不是吧刘班头,一个人头一文钱,一匹马凭什么要四?文?坐地起价啊!”

“谁规定马价和人价一样了!”正在?验马背上山货的小兵比他声音还大,转头嘿嘿笑:“是吧,头儿?”

刘班头满意地点点头,大叔气不过?,开始捋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