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行因此?凑到?花前嗅了嗅,只闻到?淡雅的香气,不由一笑。而后将东西都仔细收好?,那封信也收进?专门的匣子里。
他?自小东奔西走,收寄过许多的信,能留下的,都存在了一起。
而后他?在屋子里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窗台下的那盆沙蒿上。
戈壁上的生灵大都顽强,离了主人家看顾,靠着风霜雨露,也好?好?活到?了现在。
他?打量着它,心想,或许这盆来自西北的植物,还?可以再跨越万重山水,到?南疆去?。
第172章 九十二
入秋后?夜晚渐渐拉长, 第二?日卯时,贺今行到舍人院应卯时,天刚蒙蒙亮。
同僚们前?后?脚进门, 惊讶之余, 竟有几个犹豫着主动向他打招呼。
两个多月前?, 他请教公务无人搭理, 今日倒是转了个头儿。他当然知晓为什么,但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既对他无实质损伤, 便不必苛求。
于是他笑了笑,温和地拱手?回礼;闲话两句, 就去领了公务, 到自己位置上处理。
辰时左右,钱书醒过来叫人去打下手?时看?到他,也有几分讶异。示意他出去后?,才笑问:“昨个儿傍晚才回来吧,怎么不歇两日?”
贺今行即答:“近来正是朝政繁忙之时,下官既回, 自该早些复职,为大家分担一些事务。”
“你在我自然是高兴的,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前?者?甚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路去到政事堂专属的档案馆,调了一箩筐的案卷,才说明任务:“陛下今早命翰林院纂修先帝一朝的实录, 编为正册。这是个大工程, 需要咱们提供一些案卷支持,就按暂时调阅处理。”
这事儿不难, 就是需要仔细与耐心。但钱主簿亲自来过问,就说明除了前?述两样?,还得要闭紧嘴巴;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都得当作?没看?见。
“下官明白。”贺今行应下,抱着箩筐回舍人院。钱书醒本想唤人来抬,但看?他二?话不说搬起就走,直呼现在的年轻人不管哪方?面可都不容小觑。
修史?非易事。中庆年历时四十余年,从先帝少年初即位到圣驾崩,其间风起云涌,发生?过许多大事。不提朝堂权势更迭,仅内外战争就起了十余回,要编纂清楚,更是难如上青天。
翰林院上下怕是都要忙上一段不短的时间,他在翰林院里的同窗估计也不能?免于其外。
贺今行想着他们应该很着急,接手?便尽快处理,午间饭都来不及去吃,紧赶慢赶才在下午戌时前?做完备案,办好手?续,派人知会翰林院来领。
来的人却是裴明悯,大大方?方?地将他打量一圈,说:“听说你们回来了,我就趁机来看?看?。虽瘦了些,但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裴家消息灵通,四公子知道江南路自水患以来发生?了不少事。
听到消息时免不了担忧,但此时此刻,事情都已经过去,不必再提当时。
贺今行却知对方?是习惯将所有情绪内化,所以面上总是如春风化雨,让人不会产生?任何不适。他心中感动,无言以谢,郑重道:“过几日休沐,定来拜访。”
裴明悯展颜颔首,但确实不能?多耽搁,一交接完,当即着人带上案卷返回翰林院。
而前?者?则回头去向钱主簿汇报任务完成。
上峰在端门北楹,他过去时,心里一直盘桓着许轻名的托付,是以顺势求见秦相爷。
散衙的鼓点已经响过,直房里的秦相爷仍在埋头批阅公文,丝毫不见要下衙的迹象。
他听完自己的学生?让人亲口带到的话,暂时搁了笔,沉思许久,忽然问:“你对这项提议有什么看?法?”
静立半晌的贺今行不假思索地回话:“下官以为,许大人言之有理。”
秦毓章抬眼看?他片刻,徐徐道:“既决定劝商改农,那就要快准狠。商贾趋利,一旦给了喘息之机,江南再次行商成风,日后?令他们弃商务农,难度必然大幅增加,不知又?要起多少事端。这等必然会损伤部?分人利益的事,晚做不如早做,否则人财物?力下去,还未必能?见成效。”
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许轻名的担忧也有道理,他有些不忍心,再度尝试着说:“许大人或许有别的办法,能?更加平稳的过渡。”
“本堂不怀疑他有能?将此事办得更加漂亮的办法。但提税的政令下去,他花五分的功夫就能?办成;而若没有这道政令,另行他法,就需得花上十分的功夫。”秦相爷点在案上的指节动了一下,平静地下了结论:“没那个必要。”
初秋的黄昏光线不大明亮,钱书醒点上了灯,房间里仍旧安静异常,就说:“这不止是相爷的决定,更是陛下的圣谕,不容忤逆。”
他是对贺今行说的。后?者?听得劝,不再纠结,他便让人早些下衙回去休息。
待少年告退,他才去找出第二?座灯台,一边点燃一边说:“这是个好孩子,想来不会辜负相爷的栽培。”
“上进的后?生?,官长总不吝提点,仅此而已。既无情分,何谈辜负。”秦相爷对此并无所谓,转念道:“轻名年幼时过得艰难,对同样?出身的人总是多几分怜悯,但世间安得万全?之法。你传信给他,就说,长痛不如短痛。”
钱书醒起初不置可否,听到后?头,很快敛神道是。
而贺今行回到舍人院,收拾好招文袋,不再多逗留。
寓所略远,他出了应天门,便由慢至快地跑动起来。
中秋将至,街巷已经酝酿起过节的气氛,间或哪家院里屋外种有桂树,甜香令过路人心醉。
他这时才有空闲思索下午得知的消息:因江南水患平息、靖宁公主与北黎赤杼太子完婚、夏税征收顺利等等大事落定,皇帝决定于中秋宴赏已连续两月未得休沐的群臣。
忠义侯到京就得进宫述职,但他们这些副使则不必;汇报的奏疏在回京前?就已写好递交,若是皇帝有疑,自会传召。他起先以为无召便是没事,但现在想来,或许是皇帝把事情都推到中秋的宫宴上去了。
他直觉有些蹊跷,但想到齐孙之案未结,又?勉强能?说得通。
夜幕笼罩,他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寓所所在的街道,因还想着事,没有注意两边。忽听一声大喊:“贺今行!”
像是谁忽然丢了个爆竹在他面前?似的,凭空蹦出个人将他拦住,少年声气随之炸开:“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哪里都找不到!”
贺今行盯着熟识的小少年,克制住反击的本能?,眨眨眼:“舍人院呀。”
“……你去衙门干活啦?”秦幼合目瞪口呆。这天底下还有上赶着找活儿干的,嫌自己不够累?
“昨晚怕打扰你休息才没来找你,早知道这样?,昨个儿半夜就该直接来敲门。”他嘀咕着跟对方?进屋。
窄窄的两室不如他一间卧房大,贺今行把招文袋放到里间的书案上,他毫不客气地坐到唯一能?坐下的床上去。
说起正事时竟犹豫起来,反复几次才开口:“你后?来,就是咱们分开之后?,你再回去,没事儿吧?”
贺今行点了根蜡烛,又?把窗户全?部?推开透气,同时轻快地回答:“没。齐宗源想动手?,但盛大人带着临州卫及时解围,什么事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