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1 / 1)

“大人所说,都是对官。”他?仍然不解,“可江南千万人口,除了大官小吏,更多的是普通百姓。他?们都有一双眼睛,能看得见。”

江南确实换了一大批官吏,也不可否认许制台将是一位比齐宗源好?上许多的总督,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了。

太平大坝为什么崩塌?澄河下游沿岸为什么被二次泄洪?甚至齐宗源之流这些年贪赃枉法?,不知多少人因此?蒙冤受屈,也都该有个说法?。

然而朝廷对此?的态度却似乎是按下不提,保持静默。

多少百姓遭了灾,没了家园,失了亲人,却什么都不知道。好?事的或许会根据流言拼凑灾难的起因;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些真?相,随着灾难的平息,就一并过去?了。

但贺今行心中过不去?,说:“不管朝廷想拿出怎样的说辞,至少得把?这个态度拿出来。”

“有些事并不是能够在江南路解决的。就算能,我也会竭力不让它落在我江南头上。”许轻名很有耐心地进?行解释,这正是他?叫他?来的目的之一,“江南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恢复民生才是当务之急。且莫说齐宗源一案尚未了结,就算三司审结,盖棺定论,若是将个中种种实情?皆公告于天下,那百姓会有何反应?江南会起怎样的风波?若是有心人趁机煽风点火搅弄风云,那后果实在难以想象。可江南路在五年、十年之内,再也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他?说完,见对座的少年拧着眉沉默不语,一时拿不准:“小贺大人在想什么?”

“下官在想大人的话。下官一时无法?完全理?解,自然不能赞同或是反驳。”贺今行坦诚地说:“大人所说乃是为维持大局的稳定,让百姓知道真相不如掩盖不提。大局和真?相,看起来是不能两全的难事,这令我感到疑惑。”

许轻名笑了笑:“我踏入官场之时,我的老师教我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妥协。我后来验证,果然如此?。小贺大人也算老师门生,希望我的经验对你有所帮助。”

话虽如此?,但他此刻显然没有时间让对方仔细思考,紧接着便?取出第三封公文。

贺今行随之将前一个问题暂放,接过这封文书,看完后更加讶异:“减免农税,提高商税?不过这回只针对江南路。”

士农工商,商事一业最贱,课税本就极重。更何况年前才提了一回。

“朝廷此?项举措对我江南重分田地重造黄册一事,有极大的益处。”许轻名初上任的政令就得到?大力支持,却是忧喜参半,“从商不易,起头就需一定的本金。此?次洪灾令绝大部分百姓损失惨重,正是劝商转农的好?时机。但江南是商业重地,商贾根基深,氛围浓,经营转变绝非易事,且改农初期仍需商业支撑赋税,商税一再提高无疑会对民生造成重创。”

真?是奇也怪哉,好?好?地忽然要提商税逼人都去?种地。贺今行皱眉沉吟,猛地想到?了某种可能,一时凝重起来。

就听对座的制台大人轻声一叹,看着他?低声说:“你回京复值之后,劳你向相爷带个信,问他?此?事能否转圜一二?或降低提税幅度,或推迟执行时间。我就不写信了。”

“好?。”他?没有问为什么,直接答应下来:“下官一定把?话带到?。”

事罢便?去?找康琦年。

往后一两日,因圣上召忠义侯早日回京口谕,宣京各部衙门派遣到?江南路救灾的官员也陆续赶到?临州,准备随之回返。

就连盛环颂都优哉游哉地现身总督府,贺今行却没在水部的人里找到?江与疏。他?很快请了上峰允准,去?太平荡接人。

他?在午后乘船赶到?太平荡时,一眼就瞧见江边一块巨石上趴着他?那位同窗。

江与疏脑袋对着瀑布,身下铺着类似麻布草纸一类的大张东西,捏着支炭笔在上面涂涂画画,陶然忘我。

秋风凉爽,今日阳光也称得上和煦。贺今行拜托周遭的工人们不要出声,悄悄攀上巨石,看对方横撇竖捺似写字一般勾完一幅画,停了笔,才出声叫人。

江与疏吓了一大跳,差点滚下巨石,被他?及时拉住。

“抱歉抱歉,我不该吓你。”贺今行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赶紧道歉。

“没,没。”江与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风吹日晒快两个月,肤色深了几分,身形更加精干,害羞起来却如往日别无二致:“是因为我见到?你太高兴啦。”

贺今行摸了摸耳垂,也笑,指着那副画说:“这是太平荡?”

画工虽简,但肉眼可见是深潭飞瀑。悬崖两端和中间还?各画着许多横线和竖线,又延伸出许多箭头,指向周边空白?处标记的许多数目与注解。

“对。”江与疏看着他?点点头,又捂了捂眼睛,“不过我不太会画画,学了一个多月,还?是画不好?。”

“挺好?的呀,很有神?韵。”他?真?心觉得对方比自己的画技要好?很多,然后指着那些横线,“这是堤坝?”

“对!”少年飞快地应道,有些激动,但很快冷静下来,悄悄和他?咬耳朵:“朝廷肯定要重修太平大坝,我就想,或许能提供一些参考呢?不过现在就是随便?画画,做不得数。”

他?虽话里话外都说自己是闹着玩,但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畅想与向往。

“挺好?的。”贺今行沉默了一会儿,如是说。

江与疏拍了拍自己的脸,才想起问前者的来由。得知原因后很快蔫下来,蹲坐在巨石上说:“我还?不想走呢……”

贺今行安慰他?:“现在回京复职,日后才能更好?地回到?这里。”

“对,重修大坝的时候,我们水部肯定还?要再派人来的,到?时候我就毛遂自荐!”他?随即振作,站起来举起双手,对着汹涌而下的江水,大声呐喊。

“我一定会再回来!”

八月初三,为江南水患而南下赈灾的钦差队伍辞别总督府,踏上回京的路程。

忠义侯为免惊扰百姓,特地选择在晨初便?出发。

然而出城十里,船队起航之时,沿江仍有许多百姓自发赶来,夹岸相送。

能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活下来,吃饱有住,就是好?官。

贺今行与江与疏一起挤在某条船的甲板上,目不暇接地看着两岸的百姓。

东方日出,江水欲烧,人心也变得滚烫。

直到?又一个日出日落,船队终于抵达宣京。

他?们混在队伍里,熬过礼部的接待之后,一解散便?各自回家。

贺今行踏进?自己租的小房子里,略作打扫,倒在床上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白?白?交了两月租金也是值得的。

但他?没躺多久,就爬起来去?取自己的信件。

离京的第一个月收到?的信,冬叔都带给了他?,但第二个月又积累了好?几封。其中有个小包裹,他?就率先拆了这个。

质地普通的小匣子里,是一瓶伤药和一枝风干的木芙蓉,还?有一封信。

信上说那瓶伤药是摧山营的制式配药,对创伤有很好?的疗效,寻常铁制刀箭致伤半月就能愈合;那支木芙蓉是在横海的山林里遇见,采来倒挂在笔架上风干,跟笔墨打了几天交道,但愿你看到?时墨气已?经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