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不算什么。往年许大人知淮州时,勤政爱民,仓廪富足,一年有半数时间都在田间地头跑,百姓们爱戴他,底下官吏也尊敬他。他升迁时大家都很不舍啊,但?总不能阻碍人家的前程,只能含泪相送。”莫县令又?想到此行?的目的地,“新来的知州大人年后才到,我目前只在迎接时见过一面,对这位大人的作风尚不够了解。”
半年只有一面吗?少年再想到昨晚对方所说?的情况,皱眉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秦幼合又?累又?饿,整个人都蔫了下来。莫弃争安慰他说?:“就快到了。”
再行?一炷香,远处山林间,终于现出了圆木搭的仓顶。
“天呐,”他抓着贺今行?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今行?,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终于要到了。”
后者?笑着摇头,“以后有机会?多走走就好了。”
他们所走的是山间小路,小路到头是一条不宽不窄的官道?,道?上还有两道?深深的辙痕,从延伸向山林间的义?仓。
一州所设的义?仓远非一县可比,可以说?是一片仓库群。
莫弃争在前带头下去,然?而却有一行?人从官道?而来,在他们之前占据了路口。
县令立刻竖眉喝问:“此乃州府仓廪重地,尔等何人,在此所谓何事??”
这行?人身?着一模一样的麻布短打,同行?还有几辆马车,他们从后面的马车上搬下桌椅绸垫与陶壶瓷盏等物?,在前搭设铺排开。
一应物?事?上均烙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水墨鸿雁。
莫弃争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你们是柳氏商行?的人?”
贺今行?与秦幼合看到那些雁子印,也面色凝重起来。
这时,打头的马车终于从里掀开了车帘,一名着白衣的青年走下车,再回头捺着纱帘,伸臂牵出一位女子。
鎏金步摇与绯色大袖长衫在风中摇曳,刹那间点亮了整片乡野。
女子在下属铺好绸垫的太师椅里坐下,交叠双腿,抬眼看向正对的三人,红唇轻启:“不知哪位是钦差副使?”
白衣青年站在她?身?后,毫不避忌地现出腰间挎着的长刀。
贺今行?已认出对方的身?份,上前道?:“我是。不知柳大小姐有何见教?”
“……我们,”柳逾言骤然?起身?,抓着他的衣襟将他向前拽了几寸,仔??细地打量。
她?飞挑的长眉慢慢放平,继而笃定地说?:“见过。”
第111章 三十二
两人?对视片刻, 贺今行眼角微颤,掩下心中惊异,平平道:“大小姐好毒辣的眼力。”
他曾以男装与对方在?荔园见过一面, 那时只粗粗抹了脸, 本以为日后难再相见。谁知猝不及防在?此地撞上, 照面便被认出。
柳逾言蓦地溢出一声轻笑, 再压近一寸,用只有双方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你是他的儿子?”
她的敏锐令贺今行寒毛直竖,避无可避, 只能小心回?道:“请大小姐保密。”
然而对方只是细细地在?他脸上巡视一圈,然后说:“不像。”
“不过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说不准。”柳逾言垂下眼睫, 回?忆一闪而过。
七年?,还是八年??她过目不忘,但从?来不记这些没有价值的小事。
她抬起两根手指,以剩下两指的指背将少年?推出去,扬声道:“好说。”
贺今行趁势后退两步,知道她这是在?回?答自己先前的请求, 抱拳道:“多谢大小姐。”
“但我不做亏本的买卖。”柳大小姐又不紧不慢地坐了回?去,歪着头, 撩起眼皮, “生意场上,向来是互利互惠才能走得更远。”
这是以保密为条件来要他做事,贺今行敛眉道:“大小姐请讲。”
“不急。”柳逾言展臂一指, 如水的纱袖甩向山间的义?仓, “你们这一趟不是要查看淮州义?仓么,赶紧过去吧, 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义?仓有问题?贺今行看向莫弃争,后者常年?紧锁的粗眉未曾展平过,“本县派去州里?拿敕令的衙役尚未赶来。”
“州里?不会给,那边也?不会有人?找你们要敕令,去吧,别浪费时间。”柳逾言再一次催促。
“没人?要敕令是什么意思?”莫弃争高声道。
“字面意思。”
县令握紧拳头,一拂袖大步流星走向义?仓所在?,贺今行立时拉着尚不明状况的秦幼合追上去。
三人?走远,柳逾言吩咐一众下属,“都?散开?去,守着前方路口,要是有官府的人?来,拦住他们。”
待只剩下两人?,她微微侧头,冷声道:“你现在?可以解释了。我让你跟着阿自,你为什么要过来。”
柳三尺走到她视线里?,单膝跪下。
大小姐命令他贴身保护少当家。所以少当家要他来送信时,他理应拒绝。
但是,他低头说:“三尺是大小姐的护卫。”
“别拿这种话搪塞我。”柳逾言自及笄起,就听过太多的甜言蜜语。各种各样的人?说着天南海北的话,皆以为自己情意绵绵手到擒来,而在?她眼里?却?拙劣不堪甚至不如表演杂耍的猴戏。
她在?昨夜收到雁庄传来的消息,就立刻布置人?手星夜沿江寻人?,而她自己一边乘坐马车跟着找,一边处理她与人?合作的在?广泉路即将出海的茶叶生意,至此心力交瘁,懒得多言。
青年?仍旧低着头,声音也?跟着低两度,“三尺不敢。”
柳逾言瞥他一眼,“被我厌弃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沉到江里?喂鱼。江里?不缺你一具尸体,但你最好不要有下一次。”而后以手支颐,趁着短暂的空闲阖眼歇神。
“是。”柳三尺仿佛接到了那个?轻飘飘的眼神,过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如瀑的长发就流淌在?他眼前。
他的视线于之?溯游,落在?发梢,便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