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1 / 1)

一股磨盘粗的水柱猝然喷发,将恰好游过的一名衙役冲上半空,甩向了堤外的滔滔江水。

他来不及思考,大臂便爆发出一股力?量,攀着堤坝跃到空中,截住那名衙役,将对方推了回去。

雨声与水声重?重?交叠,他忽地想起自?己曾在这条大河之上与同窗一起乘船游学,听老师讲述先祖圣贤源远流长的故事。

被江水包围的那一刻,他看见堤上有人跟着跳了下来。

“今行?!”

第107章 二十八

临州西去七八十里, 有座小山。自山脚开始,屋檐连着屋檐,院落挨着院落, 一层一层绵延到山顶, 形成了一座规模庞大的?山庄。

大雨倾盆, 一列马队疾刹在?山门前, 焦急等候多时的?妇人立刻上?前,“大当家,临州那边怎么说?”

一同来等的?男人女人也纷纷“大当家”地叫。

柳飞雁下了马, 把缰绳交给下属,“回去再?说。”

一行人匆匆踏着雨上?山, 电闪雷鸣之下, 距离石牌楼匾上?以正楷题着的?“柳氏商行”四个大字越来越远。

中?庆末年,柳氏米行的?男主人溺死?在?运河里,当家的?女主人从此不肯住在?水边,大着肚子和?半大的?女儿一起?四处奔走,挑了个偏僻的?小山头重立家宅,重头再?起?。

庄子不断扩建, 门匾换了几轮,加入柳氏商行的?商人半数都在?此聚居。但当地人的?习惯却一直没变, 只称这里为“雁庄”。

雁庄最大的?厅堂在?山腰, 非年节或是关?系到商行命运、需要全庄的?人都参与进来的?大事,轻易不在?此聚议。

然而此时厅里厅外却满是乌泱泱的?人头,男女老少皆有;在?雨里的?俱顶着斗笠, 无一人打伞。

最外面的?人忽然喊道:“大当家回来了!”

话音未落, 人群刹时炸开,皆翘首望着来路, 同时七嘴八舌地喊着问着,喧嚣犹如赶集日的?早市。

“都别?急,先静一静!”先前那名妇人在?前打头,立刻高声安抚。

“秋娘。”柳飞雁按上?她的?肩膀,将人换到自己身后。

躁动的?人群看到她,很快安静下来,自动地分?出一条路,容她行走。她穿过庭院,上?了台阶,一路摘斗笠,解蓑衣,走到厅里的?地台上?,面对面地看向所有人。

“我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你们猜得?没错,齐制台要江南路所有世?族豪商募捐筹措赈灾银,这一轮需要四十万两。”

此话一出,立即掀起?轩然大波。

“怎么又要咱们拿钱!”

“对啊,明明四月才缴过一回,孙大人要了我那几间铺子的?三成年利啊!”

“我的?桑田和?织坊现在?还泡在?水里,别?说利润,我这半条命都要赔进去了,再?从哪里找钱?”

“我们才调制好?的?那批胭脂水粉也彻底废了,供不出货,契金都不知?道要损失多少。”

……

“大当家,再?这么任由他们勒索,我们就真的?做不下去了。”

“这些当官儿的?简直欺人太甚,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好?过,干脆和?他们拼了!”

“休说胡话!自古民不与官斗,五千临州卫不是吃素的?,咱们拿什么拼?”柳飞雁喝道:“钱财再?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命花才是关?键。”

众人才将爆发过一轮,被她当头一喝,都先后息了声音。有人抬手抹眼睛,很快响起?轻声的?啜泣,混在?雨里听不真切。

有人站出来,凄声道:“年前才提了一成的?商税,除夕、元宵、上?巳、寒食、端午五次节礼,再?加个百花宴,就是铸币局造钱也没这快啊!大当家,您说咱们不偷不抢,一年到头一日不歇,就想做好?生意图个饱暖,怎么就这么难呐?还不如洪水来时就跟着去了。”

“人生在?世?,哪儿有不难的??”柳飞雁说:“我还是那句话,有我柳飞雁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们,你们怕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咱们下一刻就一无所有,好?好?活着,也能从头再?来,谁都不许再?有轻生的?念头!”

她缓了口气,语气平和?下来:“对于各个衙门的?勒索,大家都忍无可忍,我也一样?,日后也不打算再?忍。但这一次不行,这次捐献的?钱并非是送给齐宗源孙妙年等人,而是用?于购买赈济粮。”

“太平大坝决堤,洪水淹了大半个江南,是天灾,咱们谁都无法?预料,哪怕造成了损失,也无需因此自责,而是要想办法?一起?度过难关?。再?论起?难处,咱们难吗?难。但咱们尚能站在?庄子里说话,有存粮可吃,家人也都在?身侧。而许多老百姓,洪水冲垮了他们的?家,冲走了他们的?亲人,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靠官府一日两碗米汤吊着命,还要受官府的?驱赶折磨,不比咱们更难?”

“他们都是咱们的?父老乡亲,生长在?江南,就一定买过咱们的?货,滴水的?恩也是恩呐。如今天大的?难关?在?前,官府拿不出钱,咱们若是不捐,难道就看着他们饿死?么?就算你我真能狠下心?袖手不管,那日后江南没了人,咱们的?货卖给谁去?诸位,纵使我柳氏商行能走遍大宣,但咱们到底是江南路的?人,咱们的?根,长在?江南的?土地里。”

她字字发自肺腑,未说完就已摧断自己的肝肠。

沈亦德要她提点她手底下的?人,但这些当官儿的根本不了解她们这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对故土的?眷恋与依赖。

她注视着她与血亲一般的兄弟姐妹们,眼里泪光闪烁。有人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大当家,那就捐罢!给父老乡亲,总好?过给那些贪官!”

大雨奋力地敲着屋瓦,从檐沿冲刷至阶下,将青砖洗得?更旧。

秋玉送走最后一个人,回转来,见柳飞雁坐在?厅中?最末的?椅子里,一动不动。

“大当家,咱们也回吧。”她上?前轻声说。

大当家出神许久,才叹道:“我心?里有愧啊,秋娘。我逼他们,就是在?诛我自己的?心?。”

“姐姐,您别?自责。”秋玉握住对方的?手,“况且咱们是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您劝他们,总好?过冯于骁带人来。能拿钱解决的?事都不算是祸。”

“但前提是要有钱。四十万两只够撑十天,后面朝廷要是还没拨下赈灾银,又怎么办?”柳飞雁起?身道:“底下损失惨重的?,就别?让他们拿钱了,他们该出的?份额从我的?账上?走,我私房要是还不够,劳你们再?添一些。只一条,给临州那边的?单子要做好?,免得?孙妙年翻起?来,又借机寻事。”

“哎。”秋玉应声,随她一起?回去。

他们两家的?院落挨在?一起?,就隔了道篱笆。

快要到时,就见小径尽头竖着两条人影,其中?一人远远地高声叫道:“阿娘,秋婶。”

“少当家回来了。”秋玉对柳飞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