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1 / 1)

堂上安静了一刹。

“哟,大当?家真是谦逊惯了。”孙妙年提袍坐下,道:“你不愿坐,那本官坐了便是。”

柳飞雁再次侧身:“冯大人请。”

按察使冯于骁在孙妙年隔座一屁股坐下去,胳膊压着一条扶手,用鼻孔出了口气,似乎不太高兴。

嬴淳懿便道:“大当?家所肩负的恐怕不止转运救济粮草一事,干系重大,坐远了不好说话。既然齐大人这边坐了孙大人和冯大人,不如大当?家就坐这儿吧。”

他?出手指了自己这边下首第一把交椅。

柳飞雁一直挂着淡笑,恭敬地回道:“谢侯爷抬爱,然诸位大人俱是京城来的钦使,草民身为江南百姓,恐怕也不好同列。”

她?说完,堂上瞬间死寂。

然而她?还有下一句,“齐制台,侯爷,就让草民在这堂中站着回话便是。”

第104章 二十五

议事堂里一直鸦雀无声。

钦差使团的人挨着落座, 盛环颂跑到最后面,说什么也?要让沈亦德与孙妙年对坐。

侍女进来一一上?了茶再退下,齐制台与忠义侯皆是面无表情, 柳飞雁则落落大方地站着, 似乎都不急着再开口。

但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贺今行站出来, 走到柳飞雁身旁,向上?官们行礼,说:“诸位大人, 依下官所见?,这堂中宽敞, 坐哪儿都是在?总督府里;造办处置备的椅子也?多得是, 不缺柳大当?家这一把?,不如挪个座到这儿。”

堂上?人先后瞟他一眼,齐宗源抬了抬手?指:“设座。”

他便搬了自?己这边最末的一把?椅子过去,放端正后,压着声音说:“大当?家,请。”

柳飞雁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以示谢意, 他点点头,退了回去。

另一边的孙妙年没注意到, 看她没有?动作, 寒声道:“怎么,大当?家还是不愿意坐?须知万事可一而再,不可有?三啊。”

“孙大人说笑了, 尊者请不可却, 草民只是因感到惶恐而迟疑。”柳飞雁不紧不慢地回了他的话?,又向堂上?一拜, “谢制台大人赐座。”才坐下来。

“漂亮话?就不必说了,听多了令人心?烦。”齐宗源按着额角,一指堂下的秦幼合,“这位是?”

嬴淳懿不说是谁,只道:“听一听,不妨事。”

前者目光凝了一瞬,“那就开始罢。”

孙妙年随即站起来,朝上?首拱手?道:“情况紧急,下官也?就不兜圈子。这圣旨里没说,敢问侯爷,朝廷可有?拨赈灾银?”

下一刻,沈亦德跟着起身,“诸位大人应当?知道,年前才下的削俸令是为什么,去岁国库亏空近五百万两,不好填啊。陛下都因此减了一半的宫中用度,本指望夏税收上?来能缓口气,可谁知还没收,你?们江南路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别说今年,未来三年的税都得免。但江南又是夏税的大头,你?们说,朝廷怎么办?”

这意思?果然如江南官吏们先前所猜测一般,钦差使团就是空手?来的,一两银子都没带。孙妙年再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愤愤道:“那朝廷是个什么意思??我江南每年上?缴的税银起码占到国库岁计的两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闹了天灾,两三年缴不上?税,总不能就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吧?”

待他说完,齐宗源才道:“孙大人,慎言。若是朝廷不想?管,何必派钦差来。”

“齐大人说得是。陛下圣神文武,忧民之心?群臣可鉴,岂容孙大人质疑?”对朝廷不满就是对陛下不满,沈亦德冷下脸,一甩官袍大袖坐了回去。

“朝廷自?接到江南的八百里急报,就集会商议救灾和赈灾的办法,陛下、秦相爷、裴相爷乃至各部司,那是没日?没夜地想?办法,就怕耽误了一点儿你?们江南的灾情。常平仓开了,各州卫的调令下了,工部、悬壶堂、太医院以及相关各司的人都星夜赶来了,还有?其他方方面面也?都尽力关照到了,这难道不是陛下对你?们江南的关切与重视?朝廷知道你?们的难处,也?想?尽最大的可能帮助你?们,但国库一直吃紧你?们是知道的,赈灾银实在?没法第一时间拨下来。”

冯于骁插话?道:“可下官听说,户部前些日?子才进了一百万两银子。”

“那是好不容易才抠出的一点儿钱,没得多的,且这笔钱在?接到江南急报之前,就当?做军饷分给了仙慈关和雩关。也?是不赶巧,公文都发下去了,朝廷总不能再反悔给人收回来。”沈亦德十分惋惜地叹气,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殷侯和长公主也?不比你?们轻松,今年的饷银都被压了一半额度,但他们明?白不是朝廷不想?给,而是朝廷实在?给不出。就像现在?,朝廷体谅诸位大人,诸位大人也?得体谅体谅朝廷啊。”

这话?说得有?意思?,贺今行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这位礼部郎中。

恰好嬴淳懿也?端着茶盏向这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然后各自?移开。

这一百万两也?是彻底没指望了。冯于骁与孙妙年对视一眼,孙妙年又与齐宗源交换了眼神。

然后孙大人憋着一口气,粗声说:“沈大人,侯爷,不是我说,大道理谁都懂,但好赖话?一箩筐也?变不成一粒米啊,总得来点儿实际的吧?咱们四?州百十县收纳数百万的灾民,都一天两顿、一顿一碗粥一个馒头地供着,那是以为撑过前面几?天,后面朝廷就能拨银子救咱们呐。不是我们不想?体谅,我们衙门可以慢慢等朝廷筹措赈灾银,但这数百万的人命等不了啊!早知道就该一天一顿,也?好让这些百姓多撑些时候,吊着命等朝廷赈济。”

他越说越激动,拿右手?背“啪啪啪”地拍着左手?心?,唾沫四?溅,还要不停往上?首的两位话?事人跟前凑。

齐宗源微微皱眉,不着痕迹地后仰试图远离他一些,然而越躲这人越起劲儿,只能低声斥道:“孙大人,注意仪态!”

孙妙年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退后一步,再拱手?道:“制台大人,下官这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要是咱们治下百姓大批地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那下官肯定也?没活路,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算了!”

他一副慷慨模样?,然而满堂除了秦幼合好奇地瞧着他,其余人根本懒得搭理他。

什么人会仗节就义,什么人只是说说而已,众人心?里都有?分辨。

“孙大人何必这么激动?”嬴淳懿放下瓷盏,杯中茶水一滴不少,“若是只听孙大人所言,本侯定会以为江南赤贫如洗,明?日?没有?等来朝廷的赈灾银,江南千万百姓就立刻活不下去了。”

“但是,”他停顿稍许,缓缓勾唇道:“据本侯所知,江南路衙门乃是九路衙门里度支最为富足的一个,每年除去上?缴朝廷的税银,仍有?盈余,年年累积下来,也?该是一笔不少的钱。这笔钱一点一滴皆出自?你?们治下的百姓身上?,朝廷筹拨赈灾银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安置救济灾民的费用就由这笔钱顶上?,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再据你?们上?报朝廷的奏表,江南四?州的官仓与义仓合计起来,存粮足够支撑整个江南近二十天的赈济。加上?度支盈余,少说撑一个月没有?问题,何以如此着急向朝廷索要赈灾银?”

孙妙年咂巴下嘴,坐回去,看向斜下方,不与前者对视。

“总督衙门是还有?些钱,但数额并没有?侯爷所想?的那么多。朝廷税赋连年攀高,能留存衙门里的也?就几?万两,不超过一只手?的数。而救灾赈灾中调动指派牵涉甚广,除了各处衙门,还有?本地的世家大族与平头百姓,但不论地位高低,都不能白拿人的物资,让人白白卖命。把?话?说敞亮了,就是样?样?都要钱,消耗还不小。”齐宗源吹了吹茶汤,饮下一口茶,才继续道:“况且我江南商业发达,粮食生产就落于下处,有?再多的钱,也?只能到别的路州去买粮。这个时候,不好买啊。”

他抬眼视向堂中,“大当?家做惯了生意,又负责运粮,最清楚这些,与侯爷和各位钦使说说罢。”

“回大人的话?。”柳飞雁应声站起来,面向钦差使团这一边,沉声道:“赈灾所用主要是稻米。若是平常,米价大约是一两银子两石白米、四?石稻谷,丰年略低,歉年略高,犹以五六月青黄不接之时最贵,但贵也?就贵个几?十上?百文。然而此次洪灾之后,不止江南路内,周边汉中、江北、广泉各路亦是物价飞涨,米价已升至一两银子五斗白米、八斗稻谷,其余大小麦粟高粱豆类等等也?差不多翻了一番,而未来时日?内是涨是跌还难以预料。且暴雨不停,洪水不退,漕运航线也?遭到了巨大的影响,有?些便利的码头段时间内无法重新启用,转运的成本跟着就高了起来。”

“这么贵?”贺今行不禁惊讶地问出声,“各地官府就任由米价飞涨?”

“大家都不是傻子,如果粮价不涨,哪个肯卖?若让他们囤着,私底下偷偷地买卖,价格就会更加离奇。”柳飞雁面上?闪过一丝苦笑,叹道:“以从汉中路稷州买粮再运回临州为例,哪怕不算我柳氏商行的人力与船只耗费,一石稻谷的成本也?要一两五至一两八,而白米存储装运比稻谷要精细得多,一石至少要三两银子。”

“不过若是一次买卖千石以上?,价格应当?可以压低两个点。”

少年拧着长眉,接着问:“运输需要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