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1 / 1)

周遭守城门的卫军与侍从尽皆跪下迎旨。

齐宗源走到群官之?前,率领群官伏首行大礼, “臣等在此?, 恭迎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江水暴涨, 大坝倾塌, 殃及黎民无数,犹如身处洪水,日夜煎熬, 忧虑难寝。是以特遣忠义侯五人,代朕亲临, 以慰民心?, 同时督察江南百官,协理?救灾事务。”嬴淳懿念到这里,停顿片刻,才又道:“另着江南路总督齐威与其下辖一府两司并各衙门,务必恪尽职守,竭尔所能, 疏浚河工,排引积洪, 安置流民, 开仓放粮,设医济疾,全力救灾, 并将每日灾情以快马驰报朝廷, 以缓朕之?牵念。唯愿我官民上下同心?,共渡水祸, 如述种种,不可拖废。钦此?。”

贺今行注意?到齐宗源后边不少官员都惊讶地抬头,同一排的互相对视两眼?,很快又随总督一起?磕头领旨谢恩。

他?心?知为什么,扭头不再看城门前。河面上,柳氏的货船不能再往里走,已有数十条小船下水去接粮。

另一边,齐宗源接过圣旨,面色也不太好,但仍然询问:“侯爷,可要按原计划进入收纳营慰问?”

“齐大人救灾有方,不论灾民安置还是粮食运转,皆有条不紊,秩序井然,令本侯佩服。”嬴淳懿说着甚至拱手以示敬意?,紧接着话锋一转,“但该去的,还是要去。”

“那就请吧。”齐宗源伸手示意?,江南路各衙门的一众官员缀在他?身后。

贺今行拉着秦幼合跟在嬴淳懿与几?位朝官后面,走入最近的帐篷里。两边肩臂相挨,又泾渭分明。

灾民中间腾出一条过道,然而随行官员人数众多,帐篷无法同时容纳。以致于嬴淳懿在中途停下来,后头还有一截队伍留在外面,而他?俩刚好卡在入口内。

齐宗源见队伍停下来,便随手招来一个小孩儿,弯腰搭着孩子?的肩膀说:“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来帮咱们救灾的,有话要问你。你能答的就答,不知道的不答也没事,听明白了吗?”

小孩怯怯地点头,他?便微笑着示意?,“侯爷。”

嬴淳懿收回想要点人的手,蹲下来,与那孩子?的目光平齐,就势问了些问题。

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当?地洪水淹到了哪里,亲人可有音讯,是否在一起?,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来之?后到现在吃了几?顿饭,饿不饿等等。

小孩儿一问一答,虽磕磕绊绊,但也挨着答清楚了。到最后一个问题,咬着手指许久,才说说:“饿。”然后飞快地补充:“不过只有一点点。”

嬴淳懿问:“真的?”

小孩又一次把手放进嘴里。

在后头的贺今行一边听他?们对答,一边观察着他?这面的灾民。挤在一起?的老弱妇孺居多,少数几?个年轻男子?也是瘦小羸弱,有的人头脸与衣裳上都有凝干的泥迹,有的人则把尽量把脸给擦干净了。

他?在前面问到“吃过几?顿饭”时便把目光转过去,看着那个孩子?点头时,蓦地感?到衣摆被?扯了一下。他?低下头,与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目光相对,余光里,抓着他?衣摆的指甲里满是黑泥。

妇人蠕动着嘴唇却并未开腔,他?到喉咙口的话忽然就失去了说出来的意?义,只能弯腰握住对方的手。

秦幼合注意?到这边,直接问:“大婶你怎么了?”

旁侧着青袍的江南官员听见,看过来,低声斥道:“你这婆子?干什么?这是陛下派来的钦使大人,要是把大人的衣裳弄脏了,你赔得起?么?还不赶紧松手,管你家小孩儿去。”

语气听着又刁又呛,秦幼合不高兴:“你凶什么凶?”

那官员拱手道:“下官是为这位大人着想啊,这婆子?一身泥里出来的衣裳,到现在没沐浴过一回,指不定生了多少虱子?。”

少年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反应过来后睁圆了双眼?,又立即上前,“那你也不能这么凶啊,是她?们不想沐浴的吗?要是你们有用,也不至于让她?们连沐浴都没有地方。”

“行行行,是下官一时口误。”那官员举起?手,息事宁人般说:“钦使就当?下官开了个玩笑,玩笑啊。”

秦幼合看他一副“懒得与你计较”的无赖模样,顿时一口气噎在胸口,按他?往常在宣京,早就一鞭子甩过去。然而他现在身处江南,这里绝大部分人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咬着牙忍住气,眼?不见心?不烦地扭头。

却正好看到那妇人仿佛执行命令一般慢慢地缩回手,帐篷外的雨飘进了她?的眼?里,闪着令人心?碎的水光。

前头齐宗源的声音响起?,他?揽着那小孩儿的肩膀往人群中带,同时和蔼地说:“好孩子?,去找你娘吧。”而后看向?钦差,表情一丝不变,“侯爷,可还要再找个百姓来问一问?”

“江南路果真是地灵人杰,底蕴深厚。半大孩童尚且畏而不惧,对答如流,更遑论成人。”嬴淳懿嗤笑一声,“齐大人德高威重,治下严密,把什么都做周全了,本侯还有什么好问的?走罢。”

齐宗源仍是笑:“请。”

队伍开始前进。贺今行直起?身,与秦幼合换了位置,和先前那名“开玩笑”的官员挨着。然后看了一眼对方青色官服上的鹭鸶补子?,轻声说:“儿曹相鞭以为戏,翁怒鞭人血满地。大人穿着一身廉洁守法的皮,担着为民请命的名,还是少开这种玩笑的好。”

“你!”那名官员表情变幻片刻,瞪眼?过去,少年已收回视线,只留给他?半张毫无波澜的侧脸。他?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词,胀着面皮“哼”了声,也没了先前嬉笑的神色。

钦差使团与江南路一府二司衙门巡视了一片灾民收纳营,到官府开始组织赈济时,嬴淳懿与沈亦德看到一碗碗稀粥与馒头发到灾民手里,才打?算到此?为止,准备进城。

挥汗如雨的季节,哪怕雨再大,粥再稀,刚烧出来时也烫得不行。然而贺今行看到众多灾民狼吞虎咽地吃了馒头,就争先恐后地将稀粥倒进肚子?里,不由攥紧了拳头。

他?心?里涌出许多想法,但此?时此?刻,只能跟着进城。

城门有重兵看守,一行人进了城,便立即关闭。

自昨夜倒下的雨不仅不停,声势又大起?来。雨水在街道上流成河,所过之?处,尽皆门户紧闭,只偶尔开着一两扇窗。

总督府衙门在城北,他?们很快到达。齐宗源询问过嬴淳懿,便让两司长官以外的官员各回各的衙门去,剩下的人都绕到了后衙的议事堂。

几?名穿着朴素的丫鬟送上巾帕热水,请诸位大人洗尘。齐宗源擦着脸随口问:“大当?家到了没?”

话音未落,堂外便传来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制台大人”。

贺今行正欲循声去看,还未转头,那声音的主人便已走到了堂内,抱拳向?众人行礼。

“草民柳氏商行大掌柜柳飞雁,见过钦差大人,齐制台,孙大人,冯大人,以及诸位钦使大人。”

可谓人未至声先扬,声未落人已远,端得是利落而飒爽。

贺今行曾在宣京看过这位大当?家的画像,此?时看到真人,就如画中人上走下来一般。

乌髻攒荆钗,粗布裹生涯,眉目慈和,不卑不亢,却比画像多了一股洗尽铅华、圆融通透之?感?。

嬴淳懿颔首回礼:“久闻柳大当?家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侯爷谬赞,草民能有今日,全托陛下与各位大人信赖草民的福罢了。”柳飞雁再一还礼。

“虽有陛下慧眼?任用柳氏商行在前,但没有大当?家的魄力与决断,也绝对不可能做成今日的庞然大物,不必太过自谦。”齐制台说着与忠义侯同坐了上首两把太师椅,又抬手示意?他?这边的下首第一把交椅,“请大当?家坐。”

柳飞雁微微笑道:“满堂朱紫尚未落座,草民一介白身岂敢忝列?这把椅子?,还请孙大人先座。”说着侧身伸臂请布政使孙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