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1 / 1)

经文声骤停,明德帝缓缓睁开眼, “辛苦爱卿啦。”

“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秦毓章递上奏折,回到原位肃立。

“这法子?倒是立竿见?影,只是治标不治本,后患颇多。”明德帝看完整本折子?,叹道:“且百姓多艰,令朕于心不忍啊。”

“非常时期自然要用非常之法。陛下仁心,但时势不允,无法一一体恤;就像这笔钱也只能解一时之急,是无可奈何之举。”

“是这个理。”皇帝捧着麈尾扇起身,“趁着有一点钱,把?三军的军费发了吧。”

秦毓章叠掌平举至胸前,微微躬身,做出聆听的姿势。

“一百万两,拨三成给晋阳,差多少让她去找王喻玄。朕听说?他儿子?年前下了汉中,跟边关将士一样,离亲远行,年节不能归。父母亲长思之念之,想必他完全?能够共情。”

“至于剩下七成,就全?部送往仙慈关。西?北饷银两年未结,说?出去不好听啊。”皇帝慢慢踱步下祭坛,仰头看向天顶,“七十万,应当能让西?北的将士们吃饱穿暖了罢?”

藻井里?富丽堂皇的彩绘静默无言,不堪回答。

只有秦毓章深深一揖:“臣遵旨。”

明德帝仰首伫立半晌,才低下头,继续道:“你替朕拟道旨,西?北军需就让那个贺眠去送。”

说?罢,他的左相却没及时应答,他眉毛一扬,“怎么,去不得?”

“回禀陛下,此前贺大人专门来找过微臣,说?他们贺家族人这辈子?都绝不踏入西?北一步;要臣说?一说?桓统领,让桓统领不要再乱点人。”

“嗯?这小肚鸡肠的,多少年的事儿了还?惦记着?”明德帝不禁发笑:“他家子?弟一摞摞的,但依朕看,能长成大树的只这一棵苗苗,就得放手让他历经风雨才行。”

“这贺眠与贺易津是血浓于水的亲叔侄,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在?叔父能做主帅,日后侄子?也能。毓章啊,你得指点指点贺卿,让他莫要耽误这块可造之材。”

君臣对视片刻,秦毓章答道:“臣明白了。”

明德帝一甩麈尾,长叹:“儿女都是债,做大家长的,不止儿女,子?侄也是讨债来的。到朕这儿,既为君又为父,更是两头难。”

他抬手搭上对方的肩膀,面?对自己这位左膀右臂,就仿佛在?与自己对话?。

“说?起来,幼合这孩子?也是朕和太后看着长大的,现?在?要娶妻成家,朕感?慨万分?,太后想必亦欣慰不舍。且你这亲家也是朕的肱骨之臣,你说?,朕该不该给你们两家赐婚?”

后殿两侧窗扇成排,因夏日炎热,此时皆大方洞开。

风一来,窗外便是雨潺潺。而?秦毓章立在?这风雨声里?,久久不语。

“有这么为难吗?”皇帝撤了手,扔掉麈尾扇,沉声道:“若是不愿,朕也不勉强。”

他攥住官袍,正欲下跪行礼谢恩,却听前殿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陛下!”历来沉稳的大总管匆忙闯进?来,声音掩不住惊骇:“江南路八百里?急报!”

君臣立刻一同到前殿接见。

驿卒爬到御前,被雨水浸透的号旗盖住他抬起的后脑勺。

“江南路连日暴雨,江水暴涨,太平大坝决堤,洪水淹没江南四州百余县。卑职奉齐总督之命,上报陛下,请朝廷驰援!”

话?音随驿卒的头颅一起落下,满殿皆静。一息后,明德帝怒喝道:“速去叫裴孟檀、谢延卿和傅禹成前来!”

天色愈黑,被派去请人的几名内侍却来不及打起灯笼,接了伞便冲进?雨里?,奔向各位重臣所在?的官衙与府邸。

大门被拍得哐哐作响。

贺今行拿白纸盖住桌上刚写一半的信,一开门,门外的人刹不住劲儿地带着水汽扑到他怀里?。

“今、今行!”江与疏抓着他的双臂,抬起头,脸色煞白。

他感?觉到对方不止双手,乃至浑身都在?发抖,便将人带到屋中坐下,一边拍背顺气一边问:“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江与疏咽了下口水,强迫自己发出声音:“太平大坝垮了……”

“什么?”贺今行不敢置信地确认:“你是说?江南路境内,江水上的那一座大坝?”

“对,”江与疏拼命点头:“我来之前才接到的命令,朝廷要我们整个都水司都前往江南路救灾。”

“可我上个月才进?都水司,什么都还?在?熟悉中,万一坏事了怎么办?洪水凶猛无情,一步弄错都可能会害死人的,我,我有些害怕……”他一直紧紧地攥着贺今行的手,语无伦次:“今行,我是不是在?做梦?太平大坝怎么会决堤呢?年年都有修缮维护的呀,怎么会……说?是淹了一百多个县,受灾民?众越百万之巨……太可怕了,怎么可能呢?我一定是在?做梦!”

他越来越激动,贺今行反手稳住他的双臂,高声喝道:“冷静!”

他浑身一哆嗦,怔怔地看着对方。

“阿拙你听我说?。”贺今行亦震惊无比,但下意识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注视着同伴的眼睛,尽量用平稳的声音说?:“你没有做梦,太平大坝决堤,江南路洪水肆虐,朝廷派你们都水司前去救灾,都是真的。江水需要你们,江南百姓需要你们,他们都在?等着你们。”

“我、我不怕洪水,可我怕我出错。”江与疏流下泪来,“我很清楚洪涝的恐怖,更何况那是数以百万计的人,这一下不知要死多少。为什么会这样?”

贺今行拿手帕替他擦去眼泪,“原因我们暂且不论,单说?你去与不去的问题。你去了,可能会出错,也可能因为你而?挽救灾情。你不去,是不会出错,但同时也无法为救灾出力。你好好想想,去或者不去,决定好了,我们再想下一步怎么走。”

“……我是想去的。”江与疏忽然说?,他咬着唇想笑一笑给自己打气,做出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只能抽噎着说?:“我想治一条河,想造福两岸的百姓,这个想法从来没变过。而?且我做了都水司主事,就要对这些事务负责。大不了,大不了我多带几本书,遇事不决就多翻书或者去问其他人。”

“你才进?都水司月余,还?是新人,一开始应当不会派给你很难的任务。你就跟着你们水司的郎中和同僚一起,听上级指挥,行事多问多上报多回头检查,同时自己也要小心不犯险。我们无法预知哪些行为可能导致出错,但可以尽量谨慎以避免,也能在?出错之后及时发现?、尽早挽回。”贺今行看他平静下来才放开他,取了俩杯子?倒水,“你们什么时候走?”

“郎中说?两个时辰后。”江与疏抱着杯子?小口地喝水。

“那没多少时间了,要赶紧收拾行李。”贺今行放下还?未沾口的水杯,转身去取雨具,“我送你回去。”

两人很快锁了门,匆匆前往工部官舍。

夜雨连绵,但沿街仍有不少支棚打伞的商铺与车摊,在?外玩耍、读书、做工的陆续归家,一如既往充满烟火气。

仲夏闷热,雨水正是上天赐予黎民?去热除闷的礼物。

街道尽头就有两匹马慢悠悠行来,骑马的少年并排打着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