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1 / 1)

贺今行刚进?门,便听见院子里有一把苍老的声音叫他“学生”。

声音的主人站在院子里,那棵枣树前面,正正地看着他,说:“送丧回来啦。”

他点点头,上前欲搀扶老人到摇椅坐下。

张厌深却不?去,抓着他的手臂问了些?细节,才长长地叹息,叹罢又?微微笑道:“我和孟若愚同科,从殿试那回便知?他是块顽石。磕碰大半生,而今终于?回后土怀中,有半城百姓相?送,也不?算委屈。”

“不?过今日就再不?说他了。”老人侧身指向身后枣树横斜的一截枝桠,“咱们似乎昨日还在感?叹寒霜欺旧枝,但你现在看,这旧枝早就出了新芽,将长成宽叶。”

他收回手,喟叹:“学生,时间从来不?等人啊。”

时至傍晚,炊饭的香气?从厨下窗户飘出,在静悄悄的庭院中流淌。

良久,贺今行叠掌道:“老师说得对,不?可耽溺于?过去,学生受教。”

老人向他走?了两步,负手道:“皇帝让三司会审,不?论如何,这件事都要画上句号。对你来说,当下最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派任官职。凡事预则立,你且想一想,要留京还是外放?”

少年直言回答:“按惯例一甲当入翰林,做编纂一类,少有其他选择。”

但张厌深却道:“你既然敢闯顺天府的大堂,又?在堂上遭遇孟若愚,怎能认为自己日后一定会进?翰林院?”

他呆在原地,“为什?么?”

第090章 十二

贺家人丁兴旺, 大老爷贺鸿锦在?宣京的?府宅因此隔成了许多小?块儿,显得有些拥挤。

贺长期进府时特意绕了一圈,想?碰上几位哥哥嫂嫂侄子女, 结果一路上半个影子也没见着。

磨蹭到头, 他大伯父威严地坐在?堂上, 人还没进门, 便劈头盖脸地训斥道:“几步路要走上半日,真是越发懒散。”

“侄儿不敢。”他进了屋,作揖行礼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杵着。

贺鸿锦最看不惯这副要怂不怂的?样子, 但此次竟按捺住了脾气,挑要紧的?事问:“前几日没来得及抽出功夫问你, 桓云阶叫你去干什么?”

果然来了。贺长期心下一凛, 微微抬了下眼睛,盯着桌脚,“桓统领让我暂时替一替林远山的?职,等他回……”

还没说完,贺鸿锦便截断他的?话,“不准。”

“……只是暂时。”

“暂时个屁!”贺鸿锦一拍桌子, “那?林远山送靖宁公主去和亲,还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他一年不回来, 你要替一年的?职, 他一辈子不回来,难道你还要替他一辈子?更何况一个亲军卫士的?职,缺了再?挑人补上就是, 还需得着专人替代?”

话是这么说, 但贺长期心中早有偏向,只得硬着头皮道:“桓统领说了, 最多就一年半载的?,侄儿一定能回来。”

“还在?这儿和我犟,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贺鸿锦豁然起?身,握着拳忍了片刻,没好?气地说道:“我也不是要阻止你从军,你走南闯北我都?不管你,但西北就是不行。”

目标与?计划又一次被?反驳,贺长期心里?渐渐升起?怒气,猛地抬头回嘴:“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为什么都?不准我亲近四叔。当年四叔明明不是为了他自?己,你们也知道他有苦衷,却还要把他当成仇人对待,我们小?辈就连为他说句话都?不行。大伯您就不觉得很过分?”

贺鸿锦脸色一黑:“什么四叔,什么苦衷,再?大的?苦衷能大过亲母亲族去?不孝就是不忠!贺勍弃母弃家,我遥陵贺氏没他这个人。你还当自?己是贺家的?子弟,就要分得清远近亲疏,对得起?你的?姓。”

他拍上这个相对最听话的?子侄的?肩膀,“听大伯的?话,大伯总不会害你。你明日就去回绝桓云阶,他想?留你在?禁军也不是不行,但没必要绕这么大个圈子。”

“我不想?留在?京城。”贺长期皱着眉,既然都?开?了口,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言道:“我就想?去西北。上头哥哥姐姐想?干什么干什么,您不管他们,怎么就非得管我?”

“你就不能学点儿好?,你那?些兄姐我骂得少了?没一个让我省心,净是不成器的?!”

“既然都?是不成器的?,怎么就我一定要按您的?期望成才?”

“你还来劲儿了是吧?”贺鸿锦横眉怒目,收手撸袖子,四下看鸡毛掸子在?哪儿。

贺长期见势不对,赶忙作个揖,“大伯恕罪,侄儿说错话了,这就回去面壁!”

刚撤出屋,一只鞋子就追着飞了出来。

他侧身躲过,鞋底拍到丈远的?院墙,上方冒出几颗脑袋来,正是他住在?京城的?几位兄长。

但只一瞬,又纷纷缩了回去。

贺鸿锦追出来,取下另一只鞋掷过院墙,大骂道:“还叠着摞的?听墙角!我有你们这帮后辈,真是不知要少活多少年!”

他赶忙跟着跑了。

第二日,贺长期再?与?贺今行说起?此事,略去结尾不提,只道大伯父与?四叔隔阂太深,竟连他去西北待个一年半载也不允许。

后者沉思片刻,说:“大伯不同意你去?”

“是啊,还发了好?大的?脾气。”他言语间颇为苦涩,却垂着眼将?眼下人看得认真。

“那?还好?。”贺今行也仰头看他,微微笑道:“大伯不同意,大哥你才真正有去西北的?可能。”

“……怎么说?”贺长期放慢推动轮椅的?速度,低声问。

午后的?街巷行人稀少,贺今行想?了想?,轻声说:“长公主能镇守雩关,受松江赋税供养,是因为她本就是皇室的?人,与?陛下一体。而顾大帅能盘踞横海,划良田为军屯,则是因为蒙阴就在?边防线上,顾氏以家成军,以族人血肉做壁垒。只有殷侯的?本家在?遥陵,与?皇室牵连不深,又怀抱稷州粮仓。地理之?便利,只要打通甘中,就能与?仙慈关连成一条线。”

他抬起?两指,虚虚捏住一寸阳光。

“但长公主尚且要将?其子过继,顾大帅也送了小?儿子进京。殷侯不与?本家反目成仇,怕是西北军统帅早就换了个人,朝堂上也不会有贺姓出头的?机会。”

“你倒看得透彻。”贺长期说:“可四叔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朝廷纯属多虑。”

他顿了顿,再?徐徐道:“按你所说,我只要和大伯父一样,憎恶殷侯,对西北军不假辞色,就能得偿所愿。”

贺今行笑了笑。他从前也十分费解,来宣京之?后,读的?书多了,见得也多了,就慢慢明白了。

但明白不等于就要接受并顺从,他问:“大哥不愿意?”

“我将沙场视作我最好的归宿,愿意为这个理想?付出一切,但任劳任怨并不代表就要任人利用欺辱。”贺长期低头答道:“朝堂上的?博弈与?平衡是像大伯父那?样的?大人物要考虑的?,我不想?掺和争斗,更不想?做棋子。我只想好好地当一个兵,守一片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