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1 / 1)

他顿了顿, 又微微笑道:“但以你的性子, 应当不?会如此鲁莽,更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前?说了, 只是?建言。”嬴淳懿写下最后一笔,也笑道:“五城兵马司日夜巡逻,执行不?怠,护宣京百姓安宁,劳苦功高。我要奏请圣上,提高五城兵马司的俸禄,从上到下,皆擢升一级。”

“提俸?”贺今行直接略过前?面的场面话,惊讶道:“五城兵马司如今在册人数过万,这提一级的俸禄,加起来可不?少。别说国库亏空,就算财政正常运转,户部也不?可能愿意拿出?这笔钱。”

前?者颔首道:“确实如此。”

“但你又说提俸,难道这笔钱不?从国库出?……”贺今行沉吟几许,忽地一挑眉,“你的意思?是?拿裁撤后省出?的那笔钱去贴给剩下的人员。”

“知我者,阿已?也。”嬴淳懿将墨迹未干的奏折递给贺今行,“我单说裁撤,除了得罪五城兵马司的人,确实没有半点儿?好处。但若先?放出?裁撤的风声?,让他们惊疑惶惶;待折子递上去,再透出?要给他们加俸的消息,他们必定转忧为喜,期待非常;然而国库亏空,户部没钱,加俸的提议必然会被谢延卿否决。如此一波三折,在他们失望愤怒之余,再提出?裁撤部分人员,将省出?的俸禄转到剩下的人口袋里,阻力也就没那么大了。”

后者接过奏折,顺着他的话说道:“具体裁撤哪些人由五城兵马司自行决定,他们内部倾轧,就不?会牵连到你。被裁的人不?知财政亏空的艰难,便会下意识把矛头指向否决直接提俸的谢大人,也不?会认你为恶人。”

话虽平静,嬴淳懿却知对方心中必已?起波澜,故而坦然道:“谢大人从江南路出?来,想必就没准备回去。他如今既坐了这个位子,又何惧这一星半点的怨怼。”

“他虽是?你外祖父,但和你、和你爹的立场并不?相?同。他不?曾对你们伸出?援手,你不?必也不?该对他有怜悯。”他顿了一息,肯定地说道:“阿已?,我们才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贺今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看完他的折子,轻轻放回案上,才又说道:“哪怕裁撤成?功,国库依然要给留任的人员支付巨额的俸禄,这真的能减轻财政负担吗?”

“这倒不?必担心,我核算过,以先?帝规定的员额裁撤,省出?的财帛远远多于增加的俸禄。”

“即便如此,我仍觉不?够稳妥。”贺今行捏了捏耳垂,边想边慢慢地说:“五城兵马司积冗已?久,上至副指挥,下至吏目火夫,无不?有裙带关系存在,干领俸禄不?做事,实乃蛀虫窝生。但抛开这些人,仍有辛苦通过顺天府选拔或是?立了功被嘉奖入职的普通百姓,平日里巡逻治安、修缮官沟城墙、为百姓排忧解难的都是?他们。你让五城兵马司内部角逐,他们出?力受累,却不?比蒙祖荫挂裙带的有背景有势力,必然是?被率先?抛弃的一批。”

他说着说着便厘清了思?路,最后道:“若他们被裁撤,多半也是?没有补偿的,骤失生活来源,对他们乃至他们的家庭来说都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况且留下的是?一帮惯会仗势欺人却没有多少真本事的主儿?,日后到底是?护民?还是?欺民?,真的能担起保卫京都的职责吗?”

书案上灯火婀娜,他与嬴淳懿相?视半晌,后者起身走向侧边的一整列书架,边沉声?道:“阿已?,你应该明白,我建言上策,乃是?为了开年能顺利走上朝堂。”

他抬起指尖从一排书脊上划过,补充道:“皇嗣已?立,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

贺今行的视线跟着他移动,立刻接道:“我并不是要阻拦你,只是?既然要做,为什么不?做到底,把真正的蛀虫抓出去?”

“指挥使是?陛下亲点,副指挥使是?秦毓章的人,底下小头目还有傅禹成的一干大舅子小?舅子,其他沾亲带故的我都懒得说。你说该怎么裁?”

贺今行想了想,说:“这些人大都会仗着背后有人横行街坊,把柄应当不?难找。”

他定定地坐着,思?绪飞快地运转,“让五城兵马司开具留任名单,我们在暗中照着名单去查。无罪的留下,有罪的收集好罪证,交给顺天府,让府尹秉公执法,逐出?兵马司。形成?的人员缺口,就由那些被裁撤的能人来补。”

“这波人若是?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必然牵连到整个兵马司衙门,那俸禄不?必再增加,也有余地给那些无过被裁的一定的补偿。”

“话虽如此。”嬴淳懿抽了本薄薄的书下来,转身负手于背后,说:“若每个人都查一遍,这任务量可不?小?,谁来做?我是?有些人,但比你多不?了几个。”

他坐下来,手肘撑着案角,“举告倒是?可以让受害的百姓来,但顺天府尹也是?秦毓章的人,谁能给他施压让他不?得回护自己人?最主要地,动这些人容易,善后可不?容易。我们还没到可以和他们分庭抗礼的时候。”

“人手确实是?个问题。”贺今行皱眉道。

流言可以一传十、十传百,收集证据却没有这么轻松。

西北军在京里的人并不?多,且有漆吾卫在,行动都得万分小?心。

他按了按太阳穴,说:“这件事我来想办法。但除此之外,还得有个人能顶住秦相?爷的压力。”

“秦相?爷这边,要么裴相?出?手,要么陛下开金口。其他人,不?是?以他马首是?瞻,就是?不?敢与他做对。”嬴淳懿嗤笑一声?,忽然安静下来,用指节点了下桌面,“顾穰生尚在正阳门前?求见陛下。他要钱,五城兵马司裁撤后不?就有钱了么。”

言下之意,便是?请顾穰生出?这个头。

贺今行摇头道:“不?好。先?不?说请不?请得动,你这折子就算明日递上去,也要元宵之后才批,到那时顾大帅早就回了南疆,有什么事都是?鞭长莫及。”

他说得没错,嬴淳懿也拧起眉头。

灯花哔啵作响,炭盆在门窗紧闭的书房里烧久,空气便有些闷热。

两人默默无言许久。

贺今行想到什么,叹息一声?,再道:“况且莲子一个人在京里,处境并不?轻松,若非不?得已?,我不?想给他增加麻烦。”

“他今日歇在秦幼合那里,没你想的那么难。”嬴淳懿见奏折晾得差不?多了,便收起来放进书案底下的暗格里,而后做出?结论:“我会按照原定的计划来,至于裁撤之后能做到什么地步,就走一步看一步。哪怕这一次不?行,来日方长,必有做到底的那一天。”

青年人说得斩钉截铁,自信而坚定,面庞上是?毫不?掩饰的野心。贺今行一怔,尚未完全回过神?时便点了头。

出?去比进来要容易些,雪渐渐小?了,他一路贴墙疾行,离开吉祥街,很?快便出?了正阳门。

到行人稍多的街道,他忽地慢下来,跌跌撞撞,如醉酒一般。

迎面提锤敲梆子的更夫与他撞上,叫了两声?,听回个囫囵声?儿?,便无奈地把东西挂在腰间,扶着他往路边上走。

冬日里防止夜行人在外因醉酒冻毙,是?更夫的职责之一。

五城兵马司的巡逻队熟视无睹地从两人身边经过。

待脚步声?远去,两人转进一条夹巷,贺今行慢慢站直了,扶着他的贺冬这才问怎么了。

他放低声?音,简略地说了说嬴淳懿的计划。

“确实有些难办。若在西北,何须去查,谁敢偷懒一天就要被同袍揪出?来痛打,更没胆子去做那些欺男霸女的混账事。”贺冬说:“可谁叫咱们在京都呢。”

他说到西北,便露出?回忆的神?色,又有些唏嘘:“咱们离开仙慈关有一年了呢。”

“是?啊,一眨眼就过去了,好像过得很?充实,又好像什么都没做。”贺今行也难得有时间去想仙慈关。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夜晚,他曾与同袍一起,砍下仙慈关外的胡杨做柴烧。

他平静下来,两道长眉慢慢展开。

“你想做什么就做。”贺冬看着少年人的侧脸,只是?一个年头,就要从只高过他肩膀到与他差不?多高了。他想了想,“只要主子吩咐,我等?在所?不?辞。”

走了许久,贺今行才轻轻摇头,“不?,你们不?要动手。”

贺冬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有些难受。他在脑子里搜刮起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倒真想起来了,“有件小?事。”

“嗯?”贺今行配合地侧过头,认真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