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发明朗,金乌跃出?房顶,洒下大片轻盈的阳光。
城门三洞,右侧进城的门洞里驶出?几匹黑马,骑手背后插着禁军的黑龙旗,马后跟着跑出?一队黑甲步兵。
骑手带着步兵将人群分作两边,自主城门洞伊始,步兵们拉起条索筑起人墙,清出?一条两丈宽的道来。
越接近城门,人群越挤,三人干脆在某间?闭门的铺子前寻了处台阶停下。
“这得有一个营的人吧?”晏尘水挑起眉毛:“往年都?没这么大阵仗。”
领头的骑手打马经过?,武服上绣着熊罴,应当是位千户。
贺今行又看着十?步一兵的人墙,按永定门到应天门的距离估摸着说:“可能更多。”
百姓们亦是惊讶,继而更加兴奋,各种猜测迅速传开。
一刻钟内,就三人所站立之处,周遭过?了不下三种流言。
晏尘水再次感叹:“大家是真的敢说。”
贺今行:“兴许就是要人说呢?”
“老?子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事之所成,除了‘术’与‘道’,还离不开‘势’。”张厌深两手拄着拐杖,目光掠过?挨挨挤挤的人头,“眼下这万民空巷沸反盈天之景状,也可以说是一种‘势’。”
“没有平白无故就起的势,你们猜猜,这股东风从哪里吹来?”
晏尘水说:“今日是长?公主进京,风眼自然是长?公主。长?公主成名已久,深受百姓爱戴,宣京人人都?以她为荣。”
“北方边境长?安,既无战果,何?谈荣耀?按例归京述职而已。”张厌深摇头,“你刚刚才说过?,往年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晏尘水歪着头思考半晌,点?点?头说是,“为人臣最忌讳功高震主,长?公主实在没必要这么做。”
他说完,伸长?手臂从张厌深背后绕过?去,戳了戳贺今行,“你呢,怎么看?”
后者正出?神,被问?及,沉吟片刻道:“兵法有云,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制胜之势,讲究以小?博大,但再大的势都?与在转的那块石头脱不了干系。不管是谁为长?公主造的势,恐怕目的都?与长?公主有关。”
“看势是门学问?。但有时候事情就是很简单,不必想太多。”张厌深微微一笑:“你们只看今早出?城的人,秦毓章与裴孟檀带着礼部诸人联袂出?迎十?里,普天之下,谁有能耐做出?如此安排?”
说到此,答案便已明了。
“陛下?”
两名少年同时脱口?而出?。
晏尘水掩住自己的嘴巴:“可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今行猛然睁大眼睛:“长?公主那个孩子……”
“……不是吧,这,没个征兆啊?”晏尘水震惊。
皇帝无子嗣,自长?公主生子以来,过?继的传言已久,大概有五六年了吧?
反正久得他都?听习惯了,只把这当作传言,根本没想过?会有成真的一天。
张厌深抻直了脊背,问?他:“晏小?子,当时你爹只说了秦毓章替陆潜辛求情,可曾说有谁跳出?来制止?”
晏尘水沉默。
晏大人在几日前的晚饭后说起这件事,用的是很平常的语气,与他前一句问?近日肉价的话?没有什么分别?。
当时他就有些不愤,但莫名地,他克制住了,第一次没有当场开口?问?他爹为什么。
“当时审理此案的高官皆在,为什么裴孟檀不说,傅禹成不说,刑部和大理寺包括你爹也不说?”张厌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因为他们都?预见了这件事,知道就算出?言反对,陛下也不会理会。”
晏尘水忍不住提高了声气:“陛下不理会,与臣子不劝诫,是两码事!”
他说完便低下头,握紧了袖子下的手。
贺今行心?里认同他的话?,但并不惊讶,甚至隐隐有种‘终于要来了’的感觉。
长?公主那个孩子来得太巧。大约是天化八年的冬天,那个孩子在万众瞩目中出?生,早晚是要发挥作用的。
然而看到对方难过?的样?子,他心?下不忍,抓着对方的手臂传递无言的安慰。
前方人群骤然爆发欢呼,他偏头看向永定门的方向,想来应是迎归的队伍进城了。
张厌深也随他的目光看去,叹道:“秦毓章此人,静水流深,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这一句声音压得太低,在鼎沸的人声里,连身旁的两个少年都?没有听见。
他们所在的位置在外北城玄武大街中段。
人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地充斥着玄武大街的每一个角落,此刻都?翘首望着来路。
黑压压的人海尽头,最先是有旗帜冒出?来。一面?,两面?,仿佛大鱼成群结队地出?海,鱼脊划破水面?不断升高。
打头一面?玄底镶金边的牙旗上,以红线绣着端正大气的“嬴”字。
“以国姓做旗,真威风!”有青年赞道,“不愧是长?公主啊!要是能被征入北方军就好了。”
一旁的中年人嗤笑:“先帝在时,秦王、楚王甚至是齐王,哪个不是嬴字旗?哪个不比现在的长?公主威风?说到底不过?是个占了皇室身份优势的女人而已。”
“年纪轻轻,放屁不停。”另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鄙夷道:“当年几个能上战场的皇子,哪个用过?‘嬴’字旗?都?是用名字做旗号。”
他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引得青年连连问?他具体的旗号。他面?上得意,却不耐烦地摆手,只道说不得。
在他们身后,听了一耳朵的张厌深不由失笑,问?身边两个年轻人:“你们想不想知道?”
晏尘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又是没心?没肺的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