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先前两人去刑部,稷州嫌犯仍未押送到京, 又咕哝道:“而且三司会审有规定的流程, 诸从犯未到,陆潜辛此刻仍是嫌疑待罪, 万事才开头,怎么就一副要尘埃落定的样?子了?”
“除非,”贺今行偏头看他,面?色凝重?:“陆潜辛主动坦白,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他疯了?”晏尘水惊道,接着摇头:“也不对,真疯了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今行,我怎么觉着事情越来越不简单了呢?自我爹上奏开始,到今日陆潜辛忽然改性,虽说中间?没出?什么大事,但总觉得好像背后有只手在推一样?。”
他尚不知陆双楼手刃陆夫人母子一事。但因在宣京长?大,受他爹影响,好律法,钻研前朝狱司卷宗多年,对案件有着非常的敏感,此时已有警觉。
他望向应天门,朝官散尽,禁军正合拢城门。
“张先生说得对,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年关将近,只有大雪啊。”贺今行想到远在西北的贺勍,算算时间?,应当就在这两日动身回?京。
每个双数年,边将回?京述职都?是一场漫长?的拉扯,尤以腊月户部做年度核算时最为紧张。
朝局之争不可避免地会对他们西北产生一定影响。但说到底,文武结党是天家大忌,只要军饷军费给够,边军向来不愿意管朝政是哪个姓氏在领头。
只是先前户部变动,今日陆潜辛突兀进宫,更加深了他对国库的担忧。
太平年代,国库空虚,开源可以向百姓加征赋税,节流却不会砍掉那些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工程,而是向那些看似无用却又占了开支大头的项目动手,比如军饷。
而这一条,首当其冲地就是西北。
西北军的饷银早就削得不能再削。风霜雨雪刀光剑影也就罢了,选了这条路自然要受得住,但起码要让人吃得饱穿得暖活得下去吧?
贺今行狠狠咬了下嘴唇,才令自己平静下来。
总归只是猜测,事情尚未发生,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猛地转身,要回?晏家小?院去。
却见街中远远行来一辆青布做帷的单乘马车。
那马车形制眼熟,他在一个月前的宣京城门前见过?。
刹那间?,他脑子里响起昨夜嬴淳懿对他说的话?。
“谁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同时也难保他们不会暗中拉拢谢家,要拿你外祖父做探路石。”
他握紧了手心?。
是谁一定要谢延卿做这个户部尚书?
嬴淳懿说:“阿已,我不想说你妇人之仁,但你总有不合时宜的心?软。”
他哪里是心?软。
他娘谢如星在遥陵咽气的时候,他刚到宣京,他爹在仙慈关,他外祖一家自行禁闭在江南路的老?宅。
停尸三日,无人操办后事。
彼时已赋闲长?住荔园的裴老?爷子看不过?去,派人殓尸装棺,设了灵堂,再往三个方向去传信。
头七过?了一轮半,谢延卿才从江南路赶来,含泪遵从谢如星的遗愿,把人葬在了黍水环绕的山谷里。
据说葬礼过?后,贺家清点?了单子,谢延卿离开遥陵时带走了谢如星所有的东西。
两家从此再没有往来。
殷侯一生坦荡磊落,唯独有愧于他的发妻。让谢延卿做这个户部尚书,无异于扼住了贺大帅的喉咙。
此事知晓的人不算少,但也绝不能算多。陈年旧事也被翻出来做文章,是谁一定要致他们西北军于死地?
不论动手的是谁,贺今行只觉悲凉与荒谬。
他站在应天门前,玄武大街的起点?。
这里是宣京的中心?,横贯南北,连接东西。长?风自怀王山上吹来,吹过?城墙、宫阁与万千百姓家,吹动他的眼睫。
“怎么了?”晏尘水轻声问?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半晌,也反应过?来,“这好像是谢家的马车?谢老?爷子也要进宫?”
贺今行摇头,侧身目送青蓝的马车驶向宫门。
车厢窄窄的,从后看去,像一方极其朴素的砚台。
注意着应天门的不止他们两人。
飞还楼里,嬴淳懿捏了捏眉心?。侍从皆退到了楼梯下,他自己去倒了一杯酒,狂放饮尽。
“你到底在烦躁什么?”顾莲子盘坐在圈椅里,随手往堂中的双耳大肚壶扔了一只短箭,而后拍手给自己喝彩,“好,贯耳连中!”
他手边方几上放了一堆圆头的短木箭,说完继续投壶,重?复问?道:“你有什么可烦的?”
嬴淳懿没搭理他,这是个老?话?题,一开口?就得车轱辘。
顾莲子此人有些莫名其妙地固执,哪怕从小?一起长?大,嬴淳懿也很难提前警觉他会在哪一句话?上钻牛角尖。
“侯爷。”楼梯口?有婢女轻声福礼,在得了他示意后,送上来一枚不及指节大的圆竹筒,而后快速退下。
竹筒里是一小?截如厕用的草纸,就写了两行字。嬴淳懿看了,递给顾莲子。
后者嫌弃:“这些个太监,就不能稍微讲究点?儿?”
嬴淳懿睨他一眼。
顾莲子闭嘴,用两指指甲夹走纸条,快速看完后扔到炭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