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奇异地看着她,忍气?道:“你是?真不怕死?”

“你不是?说了么?要?想方设法折磨我。既然?如?此,想必摇尾乞怜你也不会手软,何不如?硬气?点?,也叫你心里不爽快。”

青鸾呵呵一笑,薄怒反而消散,指尖叩了两下手臂,少女的长相摆出一副心辣手狠的神情,说不出的别扭:“有趣,被我捉弄过的凡人也不少,要?么自以?为是?想拿香火贿赂我,要?么一味地跪下求我,没意?思极了。听说你从前是?当大官的,在人间你也曾翻手云覆手雨,又能?在我手中捱过几轮呢?”

“其实,若非你执意?赶走你那相好的,我且得?多费一番功夫。上古人皇神陨后,留下金龙流传于世,她是?皇帝,有龙气?护体,可惜在你的刺激之下她愈陷愈深,致使与仙力苦苦对峙的龙气?消耗殆尽,我才立即在浓雾中下了一道指令,不然?也无法支使她离开。”

“我瞧着,她对你的执念也不少。”

李怀疏抿唇不语,青鸾声音再响起?时又以?一缕丝线似的青光虚抬起?她的脸:“这?么聪明,就不晓得?利用她为自己挡劫,你怎么想的呢?”

“没想什么。”李怀疏强硬地扭开脸,不准她碰,屈指触了触掌心的伤,疼得?眼前一片清明,慢声道,“死生师友,千夫所指,奇毒穿肠……”

“我拿出了我的全部?,才终于使她拥有了全部?,不是?为了让她陪我赴死的。”

青鸾难以?理解,嗤笑道:“我看你也没有很聪明,对上她便痴痴傻傻。”

“也许罢。”李怀疏不想同不懂情爱的神仙辩驳什么,抬眼盯着她眉间同自己一样的青色菱花,回忆起?继承玄眼时父亲所言传说,沉吟半晌,不确信道,“当年救了先祖之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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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仙……唔咳咳咳……为何沦落成这?样?”

青鸾红眼斥道:“你还敢问!”

青衫破布被轻纱博带取而代?之,神女肩臂半裸,飘拂其间的丝带无风摇曳,仍旧长发垂腰,不挽不系,之前发间眼翎化作九片青色菱花簇拥起?眉心金光,从中散发的神性光辉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青鸾本是?无暇的仙体,被贬入无尽墟的这?几年对她来说既是?修行也是?堕落,双唇与指甲青红发黑,俱是?黄泉地府阴祟冥气?附着仙骨所致。

她本可以?效仿玄镜,餐风饮露,静心清修,自会将妖祟邪力涤荡清除,不受干扰,七七四十九年的罚期不过弹指间,届时塑拢仙身,仙力大涨,风风光光地回归仙界,又过着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玄镜与她不同,玄镜执意?陪她走这?一遭,被贬是?求得?成全。

锢仙链锁她于囚台,劈下十道訇然?捅破云霄的天?雷,痛得?她恨不得?拔去根根仙骨,挣得?天?兵神器也劈不断的链条哗啦响,扯破了喉咙呻|吟惨叫,尔后便被拖着步下囚台,投入井中去了无尽墟,狼狈而屈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身上裹挟着仇怨恨意?,旁的上仙避之若浼的万鬼煞气?恰成了养料,才将她变作这?般神不似神,魔不似魔的疯样。

青鸾悄然?落地,走到李怀疏身边,抬掌化劲,无数青光落入她眉间,失去意?识的一瞬,神女冰冷的声音伴随着卷风弄浪的威压灌入耳中:“那便让你好好看看,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十多里外,枫树叶片被青鸾巨大的声浪震得?七零八落,落叶将树下昏迷之人的头面掩去大半,也掩去她手边断剑。

“这?婆娘,将自己住的地方弄得?如?此乌烟瘴气?,什么品味?”花俟抬手拨开腥臭的血雾,嘀咕着走上前,弯腰俯身,正欲渡力查探沈令仪体内情况,她却自己醒了。

沈令仪倚着树干醒来,下意?识地想捞住什么,却只攥了满手的虚无,接着,沙哑地喊了一个名字。

花俟教她变声的禁咒早失了效,这?会儿的沙哑跟乔装时的沙哑截然?不同,虽不如?她正常的声线,却也好听得?很了。

顶好看的脸,顶漂亮的一把嗓子,也难怪有人为你要?死要?活,只可惜你情窍未开,那人爱得?水深火热,旁人如?我是?望而却步。

花俟心里想东想西,冷不丁沈令仪突然?惨白着脸站了起?来,弃了断剑,步履虚浮地走出去,看也未看花俟一眼。

但花俟依稀见到她眼中有水光划过,稀奇得?花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真相

李怀疏指尖动了动, 接着撑开沉重的眼皮,四肢好像被绑上千斤重的巨石, 沉甸甸的,轻易抬动不得,她尝试几次后放弃了,怔怔地躺在原地又慢慢意识到自己身下是一片雪地,雪落无声,梅香清幽。

周遭景色已然大变。

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鸾裹挟着仙力的声音犹如洪钟擂动在耳畔,久久不息, 人却消失不见, 李怀疏舔了舔干渴的唇,想摸摸伤口还在不在流血了, 忽而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来到她身旁。

似乎是个小孩儿,步履轻盈活泼, 鹿皮短靴只略比成人巴掌大些……

等?等?,这?般打扮这?双靴子有些熟悉。

分神?的刹那间, 李怀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儿从伤口附近踩过去, 她不禁屏息,但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觉得奇怪,下意识攥了一把细雪,晶莹的雪粒却仍好端端地团簇在积雪中。

难怪那孩子非但视她如无物,还能穿透她的身体。

“阿, 阿娘……”奶声奶气?地叫唤, 喊娘都喊不利索,很?畏惧似的。

李怀疏倏然头皮发麻, 忘了所有疼痛不适,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匆匆忙忙转过身去,散乱的长发随之摆动到身前,墨黑的发尾垂在腰际轻晃了晃。

几步之外,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间对?立。

她看清后俨然怔住了,故地重游,旧事重演,与从前身处其中不同,这?次她是戏台下的看客,旁观许多?年前一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互靠近的母女。

年轻的妇人身后缀着几个婢子,她面朝李怀疏的方向,披一件浓紫狐裘,发髻高挽,双手拢在暖融融的袖筒中,垂眸看着面色有异的女儿:“又?干什么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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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疏轻轻捏了捏衣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

哪怕她身处于此如同空气?,哪怕明知与康瑶琴对?质的并非是她,哪怕她如今已长到与康瑶琴平齐,甚至还更高一些,但她心里一直住着个小人,它被儿时数不清的失望与阴影喂养浇灌,长出了恐惧与畏怯的骨头,只要嗅到一丁点母亲的气?息,它便直不起脊梁,生不出勇气?。

这?会儿也不例外。

其实成人以后她没有那么害怕康瑶琴了,原以为?是长大了的缘故,处在这?时光的罅隙间,重温年轻时候的康瑶琴带给自己的威慑力,对?比之下,李怀疏才讶异地发觉,随着年岁渐长,后来的康瑶琴似乎柔和了许多?。

按理说?,既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这?样的变化应该比较明显,李怀疏却后知后觉,想来也是那小人在作?祟,使她这?些年来有意与康瑶琴疏远,从而失去了细细感受的时机。

眼前这?场面着实新?鲜,李怀疏定定看了康瑶琴一眼,想了想,又?咳嗽几声,确认她看不见自己,这?才鼓足勇气?拾步上前,站到了小女孩身后,像伸手触之不及的倚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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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奴个子矮,只能仰头怯生生地道:“方才上课去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