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个人不愿见到生灵涂炭,不愿沈令仪在?史册中留下嗜血好战的名声。
“我的身份……”
沈知蕴按住庄晏宁暗自发凉的手背,眼眸深深,不以为意道:“她在?试探罢了,查你,能查得出什么?”
“似崔庸这类的事以后还会?有,你虽已脱离须弥阁,但阁中事务如何运行也该清楚,在?其位谋其事,即便司妩司姝姐妹二?人也未必晓得对方接受了怎样的任务,别想太多?,做你自己的事便好。”
沈知蕴欲起身出去寻那个面摊,想起一事,面色苍白地笑了一声:“找个时间叫人送条小?狗与你。”
“啊?”庄晏宁费解得很。
被人捏了捏耳垂,沈知蕴低头?附耳道:“这是人住的地方么?简直像个狗窝,索性送条小?狗与你作伴。”
这话本来没什么,都是在?洛州时总被司妩取笑,说她像条狗,整日围着沈知蕴转悠,没有尾巴,顶着个屁股也能摇来晃去,使得庄晏宁面颊红若彤云,被捏过的耳垂也烫手得很。
寻死
洛州误赈一案审下来牵连了数十人, 崔庸死因?未明,暂以畏罪自?尽定论, 其?家眷皆被株连,一朝荣华富贵散尽,涉案官吏或贬或囚或杀,凡进?士者功名被夺,处以流放,白身也各自?论罪处置。
一夜之间?弹劾中书令的奏本堆满了御案,无非是对崔庸疏于管教以致酿成大祸之类不痛不痒的指摘, 力图将贪污谋逆等罪名与中书令撇得一干二净。
沈令仪心平气和地?看过这些?奏本, 对长?在崔放这株盘根虬结大树上的叶子算是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他一记断尾求生舍了这位族弟, 又指使这诸多朝臣弹劾自?己, 不仅是为保全相位,也是为了向她表明一个事实:我在朝中经营多年,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眼下是动不了我的。
玄衣玉冠的女?帝曲起指节轻叩了几下桌案, 心中有了计较, 一笑置之,顺水推舟地?给了这些?人一个交代。
仅是罚俸三年,似崔氏这般豪族,属田不知几何,罚没的这点俸禄怕是连平日雇佣佃农的钱都不够,几乎等同于轻轻踢了崔放一脚。
大多数人还以为陛下被迫屈服于权臣, 崔放却读懂了圣意, 自?古以来君臣较劲不外如?是,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 他明白是自?己该让步的时候了。
有过当罚,论功行赏,贬了一批人便有一批官位空出来,沈令仪借此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接连往三省六部等中枢衙门塞人,这还没完,那日重设玄鹤卫才真?是使得举朝哗然。
沈令仪高坐墀台之上,淡声问道:“诸卿有何异议么?”
掷地?有声般,闹哄哄的朝堂立时安静了不少,一些?朝臣口中道无甚异议,更多的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约而同望向同一人。
各色目光齐刷刷汇聚过来,崔放面色自?若,出列后执笏拜道:“洛州一事皆因?臣等不察而起,玄鹤卫重设于国于民有利,也可督促臣工自?省自?查,陛下英明!”
崔放半点都不意外,陛下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谋划,只不过先前那几道草拟的旨意皆被他命崔寅引经据典地?驳回了。
如?今想来,陛下其?实无所谓门下省会?否行审驳之权,她似乎料到了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与其?下旨引得朝野议论纷纷,不如?由?崔放带头认可这道旨意,不是都说天下士林半数为崔氏收买么,她正好将舆论的压力分出去,那些?个令人头疼的口诛笔伐,崔氏自?己应付去罢。
中书令一开?口,适才态度不明的朝臣也尽皆出列拜倒,对女?帝齐呼英明。
封藏多年的玄鹤卫再度出鞘已成定局,手?握天子近卫犹如?手?握一柄见血封喉的利器,登基仅半年,女?帝便将崔放苦营的相权豁开?了一道裂口,许多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陛下的手?段,她这条线埋了不知多久,慢条斯理地?下这盘棋,更不惜将自?己塑造为沉迷情?|色的淫君。
这等为谋大事坚韧隐忍的心性便是嘉宁帝同龄时恐也难及。
文武百官跪倒在地?,位于队首之人稍稍抬眼便能?见到帝服上满缀金线的衣角,他们的眼神中较之往日更多了几分敬畏,若说从前是臣服于皇权,无论龙椅上坐着何人,跪的仅是一个象征而已,如?今臣服的却是这位手?腕了得的年轻女?帝。
玉冕垂坠了十二串五色玉珠,颈项如?顶重物,沈令仪却坐得端正,似她这般年龄,能?与权倾朝野的重臣相较后略胜一筹,应喜形于色才对,她却仍是处变不惊,淡漠地?俯视朝堂众生,如?看尘埃。
魏郊侍候在侧,高呼一声:“起”
群臣接连从冰冷的地?砖上爬起,站直了身,心思各异,低着头,噤若寒蝉。
“如?无事便退朝罢。”沈令仪抬了抬腕。
听内侍监宣布散朝,女?帝在宫人簇拥之下由?一侧步下玉阶,自?高大的屏风后隐了身形,群臣又躬身去拜。
身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崔寅立在原地?没回过神来,崔庸一死,他常常兔死狐悲,觉得自?己身为崔放同父异母的弟弟,虽较之崔庸关系更亲密些?,但大难临头各自?飞,他难保自?己不是弃子,尤其?是在发觉陛下没那么好拿捏的当下……
忽而被人握住手?腕,他抬眼,见到崔放向自?己道:“愣着作甚?不必回门下省了?”
崔放旁侧走过另一人,是那生着鹰钩鼻容貌醒目的兵部尚书何久诚,他停下来,分别向二人拱手?道:“中书令,崔侍郎。”
朝臣散朝后要到各自?的衙署办公,三省六部俱都在皇城的同一片区,三人结伴而行,有意将步伐放慢,待周边闲人走远,崔寅叹气道:“崔庸若是没死,兄长?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临近正午,日头毒辣,崔放抬手?遮了遮,沉吟道:“你懂什么?便是没有这件事,玄鹤卫……陛下也是非设不可。”
“陛下的手?段着实令人吃惊,难怪总听旁人说哀太子是憨包太子,其?实憨包未必憨包,但同这个妹妹比起来,相形见绌却是真?的。”何久诚摇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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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放也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展开?来送风于面:“都是先帝优柔寡断所致,咱们这位陛下要是当初被视作公主好端端地?养在长?安,也断然不会?这么难对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小年纪便历经生死,后来又孤身一人前往北庭。”他忽地?收了折扇,将象牙扇骨在掌心划了半圈,慨然道,“咱们下棋,筹码多得是,除非走投无路,否则不会?献出自?己。她下棋,赌注却已无可选,常日行走于悬崖峭壁间?,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是以才养成了这般心性。”
将作别时,崔放又叫住何久诚,低声吩咐道:“过了这段时日,继续筹划私兵之事。”
崔放肩负中兴重任,不愿再见门族没落,跌倒后再爬起,从前事中汲取的经验告诉了他,仅凭文人士子是威胁不了也撼动不了皇权的,他迫切需要一支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强兵悍将,平时藏于暗处,关键时刻便用得到了。
目送何久诚走远,崔寅道:“兄长?,此人毕竟外姓,招募私兵一事这般要紧,怎能?深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崔放摆出一副府君的架势教训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寅口称受教了,又向他道别,走向门下省所在,浑然不知身后崔放的眸光瞬时暗了暗。
另一面,何久诚才步入自?己兵部尚书的公房便被藏身门两侧的人拿下,他武举出身,为官的这些?年也未曾懈怠武艺,双手?被人反剪在后竟反抗不得,抬头喝斥道:“什么人?竟敢公然在皇城冒犯朝廷命官!”
“玄鹤卫提审,烦劳何尚书随我走一趟了。”温如?酒翩然走出,解下腰间?玉牌,递到了他眼前。
何久诚脸色难看至极,梗着脖子嘴硬道:“笑话!你随便拿个腰牌出来说你是玄鹤卫,我便会?信么?你说是提审,那提审的文书呢?”
“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玄鹤卫提审需要文书么?进?了血窖子,你便知道到底是不是玄鹤卫了。”
血窖子,何久诚听了冷汗频出,使尽浑身解数要从擒拿中挣脱,温如?酒向那两人使了个眼色,何久诚在惶恐不安中遭人肘击后颈,晕了过去。
套上麻袋,将人塞进?马车,温如?酒随即也坐了上去,车夫马鞭一甩,驱使着马驹抬蹄向皇城偏南一隅的玄鹤卫牢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