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银铃收好,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淤痕陡然现于眼底,李怀疏看着看着,又?想起昨夜的事?来,信纸被她无知无觉地捻出好几道褶皱,她确已下定决心?离开,这会儿却忍不住暗问?自己,你的心?愿真的就快了了么?
李怀疏陷入沉思,暂忘了棘手的尾巴,也不知是?否因?为不去想不去惦记,歪打正着,尾巴自个儿灰溜溜地躲了起来,不再与她较劲。
这日正好休沐,邬云心?外出探望庄晏宁,路上绕道去了趟西市。
春夏更替,祛暑的瓜果在毛毡上堆成了小山,邬云心?牵马停下,向那殷勤的老妪道:“老人家,烦劳为我挑个最甜的瓜。”
老妪眼光毒辣,稍稍一看,便弯腰捧了个浑圆的瓜,称好斤两递给?她,邬云心?付了钱,又?笑道:“这么快?别是?欺负我不懂认瓜。”
“小娘子忒会说笑。”老妪从旁握起一把刀,认真道,“这便划开给?你尝尝,若是?不甜便不收钱。”
邬云心?后退半步,将装着瓜的网兜往马鞍一搭,翻身上马,道:“说笑的,不甜也要了,横竖不是?给?我吃。”
集市拥挤,她骑着马跟步行没两样,也不敢肆意纵马,要是?伤了人怕是?得跟某人似的被参一本,然后结结实实挨顿板子,大好的天气哪也去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欸,可怜可怜,想来也只有我邬云心?愿意去看看这块茅坑里?的臭石头了。”
庄晏宁在朝堂中几无朋友,连她的住处都是?邬云心?大费周章探听得来,出了西市,往南走,绕过?几条街巷,才算在偏僻的一隅寻得那间与他?人叙述吻合的民宅。
“离水井有数十步,左右分?别是?一间荒宅与一户姓朱的人家。”邬云心?手里?牵着缰绳,嫌弃地捏起门?前桃符一角端详了下,“唔,庄晏宁这人是?不兴过?年的么?桃符旧成这样也不换一换。”
她更认定便是?这间屋子了,欲拎起门?环叩门?,哪知门?轻轻一推便开了,不知是?为谁留的,她没多想,牵着马拾步迈过?了门?槛。
几乎是?同时,另有一辆装饰内敛却难掩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巷口,小道逼仄,马车进不去,却也未见有人步下马车。
“殿下?”余婉试探问?道。
沈知蕴放下车帘,掩唇咳嗽,虚弱道:“且避避罢。”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张涂了火漆的信,递给?余婉:“待着也无事?,你将这个带去揽松楼给?温如酒。”
无情
不?喜结交, 无人往来,又是破例入的御史台, 如此种种,想不?遭人嫉恨都?难。
听?闻庄晏宁步入仕途后混得颇为狼狈艰难,察院的同僚常以前辈自居,说她?作为后生?应多锻炼,懒怠恐会辜负圣恩,于是理所当然地将费力不讨好的活丢给她干,以致她?即便不?值宿也?常常只能待在公房点灯通宵, 想必很少回家。
这么一来, 她住的地方会有多冷清?
邬云心来之前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迈过门槛还是禁不?住一步三咋舌, 小小一间宅院, 四处布满了?灰,用来蓄水的水缸已快见底了?, 朱姓邻里养在墙根的爬藤翻过矮墙占了?三分地,无人收拾, 扶墙盛放了?个满目姹紫嫣红, 反倒撑起这片灰扑扑里的唯一艳色。
院中并无停马桩,邬云心牵马向绿油油的一株孤树走去,树底下落叶满地,早被太?阳晒干了?水分,半死不?活地躺着,一人一马踩在上头, 枯叶纷纷碎在足底, 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仿佛投胎前舒服的一声声喟叹。
将缰绳与树干合绑, 自马鞍处取下沉甸甸的网兜捧在怀里,邬云心看着水缸叹了?声气,原本还想在水里冰一冰再划开来吃,哪料到水都?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过的甚日子?庄晏宁不?会伤处溃烂无人管,悄无声息地死在里头了?罢?
邬云心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疾步向里走去,三两步迈上台阶,开门嚷道:“庄晏宁”
她?突然出现,又?嚷得?急,趴在床榻上的人昏睡中惊醒,回头看了?眼,怔道:“是你?”
屋内陈设简单,几无装饰,邬云心站在门外便将大致布局尽收眼底,但?因朝向不?好,白日里也?黑黢黢的,她?看不?清庄晏宁微妙的神色变化,来不?及细品其口吻中的些许失落,先抚了?抚胸口:“谢天谢地,你还没死。”
庄晏宁虚弱地笑了?一声:“你就?这么盼着我死?”
“还有力气说笑,瞧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先去将瓜开了?。”
邬云心懒得?与她?计较,捧着瓜去了?厨下,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为难道:“你这里就?没有一把能用的刀么?”
“你适才去了?没找到?”
邬云心对?自己的眼力产生?了?怀疑,又?去一趟,又?折返回来,只不?过这次握了?把劈柴用的刀,她?连人带刀煞气十足地往榻边一杵,咬牙道:“你别告诉我就?是这把?”
“不?能用么?”庄晏宁悄悄松开将瓷枕攥得?发白的指尖,紧蹙的眉梢也?松几分,抬眼无辜地向她?眨了?眨。
邬云心:“……”
将劈柴刀一扔,拎着网兜将瓜抖落案上,邬云心蹲实了?马步,两手一左一右扶着瓜,作出向外掰开的动作,腮帮一咬,瓜应声而开,裂成了?大小不?一的几瓣,沙瓤鲜红,汁水四溢,清脆的破开声一听?便是好瓜。
这下傻眼的成了?庄晏宁。
“承让承让,咱们都?水监的向来力气比较大,徒手开瓜也?不?是不?行,没能将我气得?七窍生?烟,庄御史怕是要失望了?。”邬云心拂一拂坐席上的灰,坐下后捡了?瓣瓜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庄晏宁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没像平日一般与她?有来有回地斗嘴,疲惫地将眼皮一合,道:“才从洛州回来,你既要向上官述职,又?有许多文书需归档,好不?容易休沐,来我这儿作甚?”
“来瞧瞧你死没死,死了?给你收尸,没死么……”邬云心走到榻边,蹲在庄晏宁身侧,将精挑细选的一牙瓜塞给她?,笑道,“有福同享,可别说我不?够朋友。”
庄晏宁大半日未进米水,对?食物?的渴望在瓜香盈鼻的这刻如潮席卷而至,叫她?说不?出拒绝的话,犹豫一会儿,便小口小口地抿起了?瓜肉,不?知是否因为忘了?,竟没有反驳邬云心“朋友”一说。
“谢谢。”解渴消暑的瓜落了?肚,庄晏宁无力去寻丝绢,胡乱用手背揩了?揩嘴角,好似活过来了?一些,侧过脸道,“但?你探望朋友的方式着实有些特?别。”
邬云心坐在榻边,执着一药瓶端详:“我一不?会庖厨二不?会熬药,本人亲至已是最大的礼遇,更何?况还破费买了?个瓜,说来……你这伤有人给你上过药了?罢?”
“嗯。”庄晏宁提不?起气力笑她?自夸自擂,只轻轻应了?一声。
官员受杖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通常只为惩戒不?妨碍性命,都?会叫太?医署的医学博士及时照看,以免个别体弱胆小者不?慎在杖下毙命。
庄晏宁察觉邬云心似乎动了?动,忙将手伸向后按住她?的腕子,执着道:“小伤,不?要紧,你就?别掀开来瞧叫我丢脸了?。”
“二十杖原本算不?得?什么,但?谁让你办了?洛州的差事得?罪了?崔氏,姚勉与崔放走得?那般近,他身为御史台的主?官岂会轻易放过你?”邬云心握住她?掌心不?放,只见手腕上淤痕深深,应是她?昨日被绑在刑凳上时与绳索磨出的伤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宫里的板子讲究颇深,执杖的内宦俱都?受过苦训,数目是这个数目,轻重其实俱都?听?凭下令之?人差遣。
照理说来,庄晏宁该是在她?的直属上司御史中丞处受罚,邬云心晓得?那位姓司的官员,她?素来体恤下属,吩咐一声,将这二十板子糊弄过去,断不?至于到下不?了?榻的地步,可是瞧庄晏宁眼下情况,没有个六七日怕是好不?了?的,若非姚勉掺和都?无法解释这其中出入。
“监察御史身为风宪官,理应率百官范,这怪不?得?姚……”
“欸,差不?多得?了?。”邬云心听?不?下去,截断她?道,“咱们走了?一趟洛州,我还不?知道你德性?”